18(第4/6頁)

“好了!好了!別吵了!盧友文,我們難得來,你們夫妻不要盡吵架!”

盧友文把小雙重重一推,小雙一直退到屋角去才站牢。盧友文掠了掠頭發,打鼻子裏哼著說:

“我不和你女人家一般見識!”

“當然哩!”小雙幽幽然地接了口,“你是男子漢,你是大丈夫,你是一家之主,你能幹,你精明,你何必和我這個弱女子計較!”

盧友文臉色大變,眉毛迅速地擰在一塊兒。回過頭去,他緊盯著小雙,兩只手握著拳,他壓低了嗓音,威脅地說:

“小雙,你別逼我!我告訴你,我最討厭男人打女人,可是,有些女人生得賤,就是要討打!你別以為詩卉他們在這兒,我就不敢動你!你再這樣夾槍帶棒地明諷暗刺,我不會饒過你!”

我眼看情況越鬧越嚴重,心裏急得要命。而詩堯,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眼光惡狠狠地盯著盧友文,那神色實在讓我提心吊膽。正好這時小彬彬在屋裏哭了起來。我就推著小雙,急急地說:

“去吧!去吧!孩子在哭呢!去抱孩子去!”

我把小雙連推帶拖地拉進了臥室,一面對雨農直使眼色,要他安撫盧友文,也防範詩堯。到了臥室裏,小雙像個機械人般走到小床邊,抱起彬彬來,她機械化地給她換了尿布,又機械化地沖了奶粉,一聲不響地抱孩子吃奶。我在旁邊看著她忙,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小雙的一對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瞅著孩子發怔。我聽到客廳裏,盧友文的聲音在說:

“她……太藐視人了,自己能賺兩個臭錢就瞧不起丈夫了。你們看過這樣盛氣淩人的妻子嗎?我告訴你們,早知道娶了太太要受這種罪,我還是當一輩子光棍好!”

“嗯……哼!”詩堯在重重地咳嗽。

“算了!算了!”雨農立刻打著哈哈,“哪一家的夫妻不鬧個小別扭呢?又沒什麽了不起的事,別認真吧!”

“我告訴你們,”盧友文的聲音又高又響,“我算倒了十八輩子黴了!雨農,我們是一塊兒受軍訓的,你說,我對文學方面有沒有天才?有沒有造詣?退役之後,我原想什麽事不幹,專心寫作,餓死都沒關系,只要能寫出不朽的作品,對不對?你能說我沒有抱負,沒有雄心嗎?可是,我倒黴,倒了十八輩子的黴,碰到了這個杜小雙,用婚姻這把枷鎖把我一把鎖住。我一時糊裏糊塗,就掉進婚姻的陷阱裏去了。然後她逼了我去上班,去工作。為了養活她,我只好做牛做馬,上班下班之余,我還有精力寫作嗎?累都快累死了!她不知體貼,反而說起風涼話來了。說我不事振作,說我不知努力,說我只說不做!其實,我就是被她害了!如果沒有她,我早已拿到諾貝爾獎了,還等到今天嗎?她是什麽人,你們知道嗎?她就是謀殺了我的才華的那個劊子手……”他繼續往下說,許多不可置信的話,都像流水般傾倒了出來。

小雙聽著,直直地站在那兒,像一座大理石的雕像,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扶著奶瓶的手,卻開始簌簌地發起抖來,她的眼睛像兩泓不見底的深潭,又深邃又迷蒙又古怪。我被她的神態嚇住了,心裏卻在氣雨農,他怎麽不打個岔呢?他怎麽由著盧友文的性子讓他往下說呢?我又擔了一百一十個心,怕詩堯會突然爆發起來,那就不可收拾了。就在我幹著急而又無可奈何的時候,孩子倒一邊吮著奶嘴,一邊睡著了。小雙又機械化地放下了奶瓶,俯身對那張小床怔怔地望著。接著,她回過頭來,我不禁嚇了一大跳,因為她的臉色,就像那天進開刀房時一樣,煞白煞白。她伸手抓住了我,我才發現她的手指冰冷冰冷,渾身都抖成了一團。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抱住了她,急急地問:

“小雙,你怎麽了?你怎麽了?”

小雙把頭倚在我肩上,她的聲音低而震顫:

“詩卉,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你不知道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我每天和自己掙紮,問自己是不是該自殺!如果不是有彬彬,我想我早已死了。”

我的心怦怦亂跳,我慌忙說:

“小雙,你可別傻,別傻,別傻呵!”我一急就結巴嘴,“盧友文是在說氣話,他不是真心,真心,真心呵!他平常對你不是也挺好,挺好的嗎?”

“我受夠了,我受夠了!”小雙低語,“每次要離開他,他就對你下跪發誓,兩分鐘以後,他又趾高氣揚了!一會兒他說你是他的命根子,一會兒他說你是他的劊子手!世界上怎會有這種人呢?詩卉!詩卉!”她看看我,眼睛好黑、好深,神情好冷、好苦、好澀,“告訴我,我嫁了一個怎樣的丈夫?你告訴我,他到底是天才,還是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