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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段日子,小雙的闖入,成為我們家的一件大事,家裏幾乎每一個人,都受了小雙的影響。本來嘛,一個家庭忽然增加了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總要受到若幹影響的,何況是像杜小雙那樣特殊的女孩子!特殊,是的,杜小雙不是一言兩語可以勾畫出來的那種人,她很沉靜很安詳,常常一整天不說什麽,但是,每當她有意見的時候,她也會侃侃而談。在家裏,她努力幫忙家務,沒幾天,就成為媽媽的左右手,成為奶奶心目裏的淑女典型。私下裏,她是我的閨中膩友,我在她面前沒有秘密,連雨農給我的信,我也和她分享。她才十八歲,我不相信她能夠體會愛情,可是,當她以欣喜和祝福的眼光望著我的時候,我體會到她深深懂得雨農對我的那份摯情。

說真的,那段日子正是我情緒上的低潮,我不能忍受離別,而雨農卻在受預備軍官訓練,要七月才能退伍。我和雨農是同校同學,我念大一的時候他念大三,新生注冊的時候他就盯上了我。他常對我說,姻緣簿上,三百年前就注上了我們這一筆,所以他在一大群新生裏,一眼就找到了我。雨農學的是法律,他倒是個律師人才,死的都能被他說成活的。反正愛人的世界裏,管他真話假話,甜蜜的話總是動人的。那些日子裏,我和雨農一天一封信,逐漸地,我給雨農的信裏充滿了“杜小雙”的名字,而雨農給我的信裏,也充滿了他在營中新交的一個好友的名字:盧友文。

不記得雨農怎樣第一次提到盧友文,這名字是漸漸出現的,一次又一次,這名字充塞在每封信裏,盧友文是學文學的,他是個寫作上的奇才。盧友文今天一個人包辦了全連的壁報。盧友文有滿腦子稀奇古怪的夢想,如果你和他談話,會談上一百年也談不完。盧友文被選為全連最漂亮的預官……

我握著那些信,對小雙大驚小怪地說:

“小雙,你看這個人是不是發瘋了?怎麽一個勁兒的盧友文盧友文,現在全世界流行什麽homosexuality,他們不要也鬧上同性戀了?”

小雙報著嘴角,對著我直笑,偏偏第二天,雨農給我的信裏說了一句:

我開始和你的杜小雙吃醋了,我計算了一下,上封信裏,你提到她的名字達十二次之多,你最好對我老實招來,你是不是在和她鬧同性戀?

這一下,小雙大笑了。小雙是難得一笑的人,本來嘛,像她這樣早年喪母、新近喪父、孤苦無依、寄人籬下的女孩子,要笑也不見得笑得出來。可是,雨農的信卻博得她一場好笑,笑完了,她握著我的胳膊說:

“詩卉,我雖然沒見過你的左雨農,但是,我知道,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奶奶常說我們家的女孩是不害羞的,說戀愛就戀愛。詩晴和李謙,那時是打得火熱,李謙原是詩堯的中學同學,和詩晴倒也算是青梅竹馬,在詩晴念高中時,李謙常幫她補習英文,反正,這種補習是最容易變質的,一補二補,就把我這個礙事鬼趕出了屋子。李謙是政大外文系畢業的,本想拿獎學金出國,誰知念文學的根本別想弄到獎學金,他家只是中等家庭,更談不上自費出國,再加上詩晴又不想出國,於是,李謙畢業後找工作就頗費周章,最後只能到中學去教英文。直到詩堯從國外回來,進了電視公司,才給李謙找到一樣賺外快的好方法:寫電視劇本!這竟成了李謙現在的主要收入。隨著連續劇的發達,三家電視公司的競爭,李謙的財源也滾滾而來,竟然小有積蓄,計劃明年年初和詩晴結婚了。話扯回來,杜小雙走進我們的家庭了。我說過,幾乎每個人都受了她的影響。自從第一天早上,她和詩堯吵翻了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兩個像冤家似的,見了面就躲開,即使都在客廳裏,兩人也不說話。爸爸和媽媽對這種情況也無可奈何,爸爸只不滿地說了句:

“論年齡,詩堯足足比小雙大了十歲,快三十歲的人了,還和人家小姑娘慪氣,真是越活越小了!”

“不是這麽說,”媽媽畢竟有點偏心兒子,“別看詩堯在公司裏當上了副理,年齡也不小了。他那騾子脾氣,卻是從小養成的,已經根深蒂固,沒辦法改了!何況小雙年紀雖小,說起話來也很鋒利呢!”

“還是詩堯不對,人家是客,投奔到我們家來,心先怯了,又是女孩子,天生心眼就小些,詩堯不好好招待人家,還去刺激人家,難怪小雙要生氣了!”奶奶說,這才堵住了媽媽的嘴。不是我偏小雙,我倒覺得奶奶說的才是一句公道話。

可是,家裏有兩個見面不說話的人,總是相當別扭的。好在,這僵局在有一天晚上,總算是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