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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只要有愛情,貧窮不當一回事,社會的抨擊不當一回事,親友的嘲笑也不當一回事!可是,她怎能了解日久天長,這些都成了磨損愛情的最大因素!等到愛情真被磨損得黯然無光,剩下的日子就只有貧窮、孤獨、指責和困苦了!到那時再想拔步抽身就來不及了!江太太不能看著江雁容陷到那個地步,她明知如果江雁容嫁給康南,那一天是一定會來臨的!但是,要救這孩子竟如此困難,她在江雁容的眼睛裏看出仇恨。“為了愛她,我才這麽做,但我換得的只是仇恨!可是,我不能撒手不管,不能等著事實去教訓她,因為我是母親!”

當著人前,江太太顯得堅強冷靜,背著人後,她的心在流血。“為了救雁容,我可以不擇手段,哪怕她恨我!只希望若幹年後,當她也長大了,體驗過了人生,看夠了世界,那時候,她能了解我為她做了些什麽!”她想著,雖然每當江雁容以怨恨的眼光看她一眼,她就覺得自己的心被猛抽了一下,但她仍然咬著牙去安排一切。有的時候,看到江雁容那冷漠的小臉,她就真想隨江雁容去,讓她自己去投進火坑裏。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那麽做,因為她是母親,孩子的一生握在她的手裏!“母愛真是個奇怪的東西,你竟然不能不愛她!”她想著,感到泫然欲涕。短短的幾十天,她好像已經老了幾十年了。

江雁容更加蒼白了,她的臉上失去了歡笑,黑眼睛裏終日冷冷地發射著仇恨的光。她變得沉默而消極,每日除了斜倚窗前,對著窗外的青天白雲發呆之外,幾乎什麽事都不做,看起來像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鳥。

“這樣不行!這樣她會生病的!”江太太想,那份蠢動在她心頭的母愛又迫著她另想辦法。她感到她正像只母貓,銜著她的小貓,不知道放在什麽地方才能安全。

沒多久,江雁容發現家裏熱鬧起來了,許多江仰止的學生和學生的朋友,開始川流不息地出入江家。江麟和江雁若都卷進了這批青年中,並且把江雁容拉了進去,他們打橋牌,做遊戲,看電影……這些年輕人帶來了歡笑,也帶來了一份年輕人的活力。家庭中的空氣很快地改觀了,日日高朋滿座,笑鬧不絕,江麟稱家裏作“青年俱樂部”。江雁容冷眼看著這些,心中感嘆著:“媽媽,你白費力氣!”可是,她也跟著這些青年笑鬧,她和他們玩,和他們談笑,甚至於跟他們約會、跳舞。她有一種自暴自棄的心理,這些人是母親選擇的,好吧,管你是誰,玩吧!如果得不到康南,那麽,任何男孩子還不都是一樣!於是,表面上,她有了歡笑。應酬和約會使她忙不過來。但,深夜裏,她躺在床上流淚,低低地喊:“康南!康南!”

和這些年輕人同時而來的,是親友們的諫勸。曾經吞洋火頭自殺的舅舅把年輕時的戀愛一樁樁搬了出來,以證明愛情的短暫和不可靠。一個舊式思想的老姑姑竟曉以大義,婚姻應聽從父母之命,要相信老年人的眼光。一個爸爸的朋友,向來自命開明,居然以“年齡相差太遠,兩性不能調諧”為理由來說服江雁容,弄得她面紅耳赤,瞠目結舌……於是,江雁容明白她已經陷入了八方包圍。憑她,小小的江雁容,似乎再也不能突圍了。

兩個月後。

這天,康南意外地收到江雁容一封信。

南:

媽媽監視得很嚴,我偷偷地寫這信給你!我渴望見到你,在寶宮戲院隔壁,有一家小小的咖啡館,明天下午三點鐘,請在那咖啡館中等我!我將設法擺脫身邊的男孩子來見你!南,你好嗎?想你,愛你!想你,愛你!想你,愛你!

準三點鐘,康南到了那家咖啡館,這是個地道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而且每個座位都有屏風相隔,康南不禁驚異江雁容怎麽知道這麽一個所在!大約四點鐘,江雁容被侍應生帶到他面前了,在那種光線下,他無法辨清她的臉,只看得到她閃亮的眼睛。侍應生走後,她在他身邊坐下來,一股脂粉香送進了他的鼻子,他緊緊地盯著她,幾乎懷疑身邊的人不是江雁容。

“康南!”她說話了,她的小手抓住了他,“康南!”

像一股洪流,康南被淹沒了!他把她拉進懷裏,找尋她的嘴唇。“不要,康南!”她掙紮著坐起來,把他的手指壓住在自己的唇上,低聲說:“康南,這嘴唇已經有別的男孩子碰過了,你還要嗎?”康南捏緊她的手臂,他的心痙攣了起來。

“誰?”他無力地問。

“一個年輕人,政大外交系三年級的高材生,很漂亮,很有天才。有一副極美的歌喉,還能彈一手好鋼琴。父親是台大教授,母親出自名門,他是獨生子。”江雁容像背家譜似的說。“嗯。”康南哼了一聲,放開江雁容,把身子靠進椅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