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3/3頁)

“我但願有個爭氣的假兒子,不願有個尖酸刻薄、自私自利的真兒子!”

“你……你?”皓祥喘著氣,嘴角,沁出血來。他顫抖著,無法置信地看著王爺。然後,他發狂般地大叫了一聲,“啊……”就雙臂一震,把翩翩給震開了去。他揮舞著手,對王爺、對翩翩、對雪如和吟霜、對皓禎,對整個院子裏嚇傻了的仆役們,大聲地吼了出來:

“什麽碩親王府?什麽兄弟手足,什麽父母子女,什麽王爺額駙……我全看扁了!你們沒有人在乎我,沒有人關心我……好好好!我走我走!”他對大家一伸拳頭,“咱們走著瞧!看那個假貝勒能囂張到幾時?”

說完,他掉轉了身子,就像個負傷的野獸般嚎叫著沖出府外去了。

滿院靜悄悄,誰也沒有想去留他。所有的人,都各自深陷在各自的悲痛裏。只有翩翩,她四面尋視,茫然已極,困惑已極,深受傷害地問:

“你們沒有一個人要去留他嗎?”她走到王爺面前,“他是你唯一的兒子,是不是?你就這麽一條香煙命脈,是不是?”

“不是。”王爺目光呆滯,聲音機械化地,“我還有皓禎!”

皓禎的身子搖了搖,使他不得不伸手扶住院中的一棵大樹,他的眼光直直地望著王爺,王爺的眼光不由得被他吸引,熱烈地看著他了。父子二人,目光這樣一接,二十一年來的點點滴滴,全在兩人眼底流過。誰說父子間一定要流著相同的血液?彼此的相知相惜,彼此的欣賞愛護,不是比血緣更重嗎?兩人眼中,交換著千言萬語,兩人的眼眶,都迅速地潮濕了。

翩翩看看王爺,看看皓禎,看看擁抱在一起的吟霜和雪如,頓時明白到,真正的一家人,正在這兒。她只是當初獻給王爺的一個“壽禮”,一個錦上添花,可有可無的“壽禮”!她往後退,一直退到了大門邊,轉身對門外大叫著:

“皓祥!等我!你要到哪兒去?我跟你一起去!皓祥……皓祥……皓祥……”她追著皓祥而去。吟霜的“白雲庵”之行,就這樣暫時打住。一整天,王府中又是亂亂糟糟的。下人們,議論紛紛,主人們,神思恍惚。

王爺和雪如,關著房門,“細說”當年往事。有無盡的悔,無盡的怨,無盡的責難,和無盡的傷心。當這些情緒都度過之後,還有無盡的驚奇,是怎樣的因緣際會,才能讓吟霜和皓禎,竟被命運的鎖鏈,給牢牢地鎖在一起!這樣一“細說”,簡直有說不完的故事和傷痛。說到日落西山,說到油枯燈盡,依然說不完。

而皓禎和吟霜,在東跨院裏,默然相對,都不知此身何在。

忽然間,皓禎和吟霜的地位,已經易地而處。吟霜是王府的格格,皓禎才是無名的“棄嬰”。這種變化,使兩人都有些招架不住。尤其是皓禎,他幾乎被這事實給打倒了。他整日神情木然,坐在那兒,長長久久都不說一語。

深夜,他終於想明白了,擡起頭來,他怔怔地看著吟霜。

“我明白了,我在王府中,鳩占鵲巢二十一年,渾渾噩噩走這麽一趟,目的就是領你進府,讓你這只失巢乳燕,仍然能飛回故居!”

“你不明白!”吟霜盯著他,熱烈地說,“冥冥中,自有天意!如果我倆自幼不曾相換,以我王室四格格的身份,養在深閨,哪有機會和你相遇?不論你是販夫走卒,或是宗室之後,我們終此一生,都只是兩個陌生人而已!上蒼為了結合我們,實在用心良苦!如果現在時光能夠倒移,我仍然要做白吟霜,不要做四格格!唯有如此,我才能擁有你這一份情!對我而言,這份情,比任何身份地位,都要貴重了幾千幾萬倍!”

他瞅著她,在她那炙熱的眸子下,融化了。

“我明白了!”他再說,“我是貝勒,或是貧民,這都不重要!你是格格,或是賣唱女,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你是誰,我都愛你!無論我是誰,我也都愛你!”她點頭,深深地點頭,偎進了他的懷裏。“有你這幾句話,”她想著那青燈古佛的漫長歲月,“夠我幾生幾世來回味了!”

第二天,吟霜還來不及動身去“白雲庵”,王府被一隊官兵直闖了進來,帶隊的是刑部的佟瑞佟大人。手中拿著皇上的聖旨,他大聲地朗讀,王爺、雪如、皓禎、吟霜等都跪伏於地:

“奉天承運,皇帝詔日,查額駙皓禎,並非碩親王所出,實為抱養之子,卻謊稱子嗣,承襲爵位,此等欺君罔上,汙蔑宗室之舉,已紊亂皇族血脈,動搖國之根本,罪行重大!姑念碩親王與福晉乃皇親國戚,特免死罪,著即監禁兩年,降為庶民,碩親王府其余人等,一概革爵撤封,府第歸公,擇日遷居。白吟霜斥令削發為尼。皓禎以來歷不明之身,謬得額駙之尊,罪不可赦,當處極刑!三日後午時,斬立決!欽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