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3頁)

就在這一片笑聲中,樓梯上一陣輕微的響動,心虹慢慢地走下樓來了。她穿著件長袖的黑色洋裝,披著一頭烏黑的長發,襯托得那張小小的面孔更加白晳了。她瘦削而苗條,舉步輕盈,像一只無聲無息的小貓。梁逸舟夫婦和心霞都望著她,笑聲消失了,餐桌上那抹輕松的空氣在刹那間隱逸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沉重的寂靜。

心虹來到桌子前面,立即敏感到空氣的變化,她對大家看了一眼,勉強地想笑笑,但是,那笑容還沒有成形就在唇邊消失了。她低低地叫了聲:

“爸爸,媽,早。”

“坐下吧!姐姐!”心霞忽然跳了起來,用一種誇張的活潑,對心虹說,一面把自己的椅子推給她。“姐,你該多喝點牛奶,那麽,你就會胖起來。”

“昨晚睡得好嗎?”梁逸舟看著心虹問,其實,這一問是多余的,不用她那失神的眸子來告訴他,他也知道她並沒有睡好。

“還好,爸爸。”心虹說,聲音溫柔而細致。這種溫柔,使梁逸舟的心臟抽搐了一下。心虹!他那嬌嬌怯怯的小女兒!

“你要多吃點!”吟芳把抹好牛油的面包遞給心虹。

“哦,我不愛吃牛油。”心虹低低地說。

“當藥吃,嗯?”吟芳望著她,關懷地。幾乎是低聲下氣的。

“那……好吧!”心虹虛弱地笑了笑,順從地接過了面包。高媽已急急地把一個剛煎好的蛋,熱氣騰騰地端了出來,放在心虹的面前,心虹皺皺眉頭,叫了聲:“哦,高媽!”

“小姐!”高媽堆了一臉的笑,請求似的看著心虹。

“哦,好吧!”心虹無奈地輕嘆了一聲,“看樣子,你們都急於想把我飽成大胖子呢!”埋下頭,她開始吃早餐,那牛奶的熱氣沖進了她的眼眶裏,她那黑眼珠又顯得迷濛而模糊了。

“噢,好爸爸!你到底吃好沒有?”心霞抱著書本,焦灼地問。“你再不動身啊,我就遲到遲定了!”

“好了,好了!”梁逸舟站起身來,“高媽,老高把車子準備好了沒有?”

“早就好了。”高媽說。

“姐,要不要我幫你帶什麽吃的回來?”心霞回頭看著心虹,親熱地微笑著。

“不要了,我不想吃什麽。”

“那麽……我早些回來陪你!再見啊!”

“再見,爸!再見,心霞!”

“爸,你快一點嘛,快一點嘛!”心霞一叠連聲地催著,不由分說把手臂插進父親的手腕裏,拖著梁逸舟往大門外沖去了,梁逸舟就在女兒的拖拖拉拉中,不住口地喊:

“看你,成什麽樣子?永遠像個長不大的野丫頭!真煩人!將來嫁了人也這副瘋相怎麽辦?”

“我不嫁人!”

“哼!我聽著呢,也記著呢!”

“哈哈哈哈!”心霞開心地笑著,父女兩人消失在門外了。立刻,汽車發動的聲音傳了過來,他們走了。

這兒,心霞一走,房內就突然安靜了。心虹低下頭,開始默默地吃著她的早餐。吟芳也不說話,只是悄悄地注視著心虹,帶著一種窺伺和研究的意味。心虹很沉默,太沉默了,那微蹙的眉梢上壓著厚而重的陰霾。那濛濛然的眼珠沉浸在一層夢幻之中,她看來心神恍惚而神思不屬。

很快地,心虹結束了她的早餐。擦了嘴,她站起身來,對吟芳說:

“我出去散散步,媽。”

吟芳怔了怔,本能地叫了聲:

“心虹!”

“怎麽?”

“別去農莊,狄家今天要搬來了。”

“哦?”心虹似乎愣住了,呆在那兒,半天沒有說話。好久之後,才慢吞吞地問,“那個姓狄的是什麽人?為什麽他要住到這個荒僻的農莊裏來?”

“你爸爸說他是個名作家,他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寫作,我們也高興有這樣的鄰居,否則,農莊一直空著,房子也荒廢了。”

心虹沉思了片刻。

“名作家?他的筆名是什麽?”

“這……我不知道。”

“難得——他竟會看上農莊!”心虹自語似的說了一句,轉過身子,她不再和母親談話,徑自走向屋外去了。

瑟瑟的秋風迎著她,清晨的山坳裏帶著涼意。這幢房子建築在群山環繞中,一向顯得有些孤獨,但是,山中那份寧靜和深深的綠意卻是醉人的。最可人的是房子四周的楓林,秋天來的時候,嫣紅一片,深深淺淺,濃濃淡淡,處處都是畫意。所以,梁逸舟給這幢房子取了一個頗饒詩意的名字,叫“霜園”,取“曉來誰染霜林醉”的意思。心虹一直覺得,父親不僅是個成功的企業家,他更是個詩人和學者。如果不是脾氣過於暴躁和固執,他幾乎是個十全十美的人。

走出霜園的大門,有一條車路直通台北,反方向而行,就是山中曲曲折折的蜿蜒小徑,可以一直走向深山裏,或者到達山巔的農莊。心虹選擇了那條小徑,小徑兩邊,依舊是楓樹夾道,無數的羊齒植物和深草,蔓生在楓林之間,偶爾雜著一些紫色的小野花和熟透的、鮮紅的草莓。心虹在路邊摘了一支狗尾草,無意識地擺弄著,一面懶洋洋地,向山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