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3頁)

“爹!你不要和老天爺生氣嘛!”畫兒又嚇又慌地說,“下雨也沒辦法嘛,我和娘來杭州的路上,有次還被大雨沖到河裏去了呢!”

“是啊是啊!”翠屏急切地接口,不知道該怎樣安慰若鴻,“兩年前,家鄉淹大水,那個雨才可怕呢,比今天的雨大得多了,淹死好多人呢……”

若鴻一擡頭,怒瞪著畫兒和翠屏,暴吼著說:

“你們的意思是說,我還不夠倒黴是不是?我應該被沖到河裏去,被大水淹死是不是?”

母女兩個一怔,這才知道安慰得不是方向,兩個人異口同聲,急急忙忙地回答:

“不是!不是!”

“這是什麽世界嘛!”若鴻繼續吼著,“我已經走投無路,才擺一個畫攤,居然被路人侮辱,被警察欺侮,被老天欺侮……回到家裏來,你們還認為我的黴倒得不夠?”

翠屏倒退了兩步,急得直咳,說不上話來。畫兒眼眶一紅,淚水就滾了出來:

“爹!你又亂怪娘了!你就是這樣,一生氣就亂怪別人,亂吼亂叫,又不是我們要老天下雨的!”

若鴻見畫兒流淚,整顆心都揪起來了。滿腔的怨恨、不平,全化為巨大的悲痛。他踉蹌地沖到屋角,跌坐在地上,用雙手緊抱住自己的頭,絕望地說:

“一個人怎麽可能失去這麽多呢?失去尊嚴、失去友誼、失去歡笑、失去信心、失去畫畫、失去芊芊……啊,這種日子,我怎樣再過下去呢?”

翠屏呆呆地注視著若鴻,她雖聽不懂若鴻話中的意義,但,對於他那巨大的痛苦,卻一點一滴,都如同身受。

這天夜裏,雨勢仍然狂猛,風急雨驟,如萬馬奔騰。

半夜裏,翠屏悄悄地起了床,不敢點燈,讓自己的視線適應了黑暗,才摸黑下了床。對畫兒投去依依不舍的一瞥。再對縮在墻角熟睡的若鴻,投去十分憐惜的、飽含愛意的目光。她心中有千言萬語,苦於無法表達。走到畫桌前面,在閃電的光亮中,看到了那兒供奉著的牌位。她對牌位恭恭敬敬地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爹!娘!請在天上接引我,媳婦和你們團聚了!就不知道若鴻明不明白,我多希望他過得好!我沒有怪他,但願他也不會怪我,我不能再讓他為我受苦了!”

她站起來,再對若鴻跪下,磕了一個頭。

“若鴻,畫兒就交給你和芊芊了!”

拜別已畢,她摸索著走到房門口,打開房門,筆直地走了出去。風強勁地吹著她,雨嘩啦啦地淋在頭上,她筆直地往前走,往前走……她再也不怕淋濕了,再也不怕生病了,西湖就橫躺在水雲間前面,閃電把水面劃出一道道幽光,她走過去,走過去……撲通一聲,落進了水裏。冰涼的水,立刻把她緊緊地擁抱住了。

畫兒被門聲驚醒了,豎著耳朵一聽,風吹著門,砰砰砰地打著門框,雨嘩嘩地響,被掃進了房裏。

“娘!”她叫,伸手一摸,摸了個空。“娘!”她大叫,咕咚一聲滾下了床。

若鴻驚醒了,跳了起來。

“爹!娘不見了!”畫兒尖叫起來,“外面好大的雨!娘不見了!爹!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若鴻跳起身子,對著大門就沖了出去,嘴裏發狂般地慘叫著:

“翠屏!你不可以!不可以!你不要懲罰我!你回來!回來!回來呀!求求你!回來呀……”

“爹!等等我!”畫兒跌跌沖沖地奔過去,摸索到若鴻的手,她握緊了若鴻,對那黑夜長空,也發出了悲切的哀號,“娘!你回來呀!娘!你不要畫兒了嗎?娘!回來呀!回來呀……”

若鴻和畫兒,喊了整整一夜。把附近方圓幾裏路,都已喊遍,喊得喉嚨啞了,無聲了,翠屏不曾回來。

第二天,風停雨止,陽光滿天。翠屏的死屍,在水雲間旁幾步路之遙的地方,被村民們撈了起來。她面目祥和,雙目緊閉,不像一般溺死者那麽浮腫可怖,她,像是安安靜靜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