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頁)

“你要和我談什麽?”趙自耕忽然問。

“談你要和我談的事。”佩吟很快地說。

趙自耕凝視她,眼底浮起一絲笑意。

“你知不知道,你反應很快?”他說,“你不該當教員,如果你學法律,一定是個很好的律師。”

佩吟微笑了一下。

“我想,你並不要談我的反應問題,”她說,收住了笑,她立即把話題拉入了正軌,“你是不是想問我,纖纖的進度如何?再有兩個月就聯考了,你是不是想知道,我對她考大學有幾分把握?”

趙自耕微微一怔。

“好吧!”他勉強地笑了笑,“你已經代我問了問題了,你就再答復問題吧。”

佩吟擡起頭來,她的目光停在趙自耕臉上,她很深刻地看他,看得仔細而凝注,然後,她慢吞吞地說:

“你為什麽要勉強她考大學?你明知道她考不上的,為什麽要勉強她去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失敗?”

“什麽?”他一驚,站住了,盯著她。“這就是你的答案嗎?”他問,有些惱怒。“你是說,她的程度差極了,根本考不上大學,你給她的補習也白補了?”

“她的程度並不差,但是,我的補習確實白補了。”她說,也站住了,他們停在竹林邊上。“趙先生,你了解你的女兒嗎?”

“我當然了解!”趙自耕很快地說,“如果你的意思是說她很笨,我必須告訴你,她的智商相當高……”

“不不不!你完全誤會!”佩吟打斷了他,“她是很聰明的,不只聰明,而且充滿了靈性,她善良、純潔、溫柔而可愛。我在國中教書,我也有許多女學生,說真話,我從沒見過像纖纖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她簡直……簡直讓我迷惑,坦白說,我第一次見她就被她迷住了。”

“謝謝你的贊美,”趙自耕審視她,那多疑的本性顯然又在作祟了,他眼中有著研判和不信任。“我希望你說的是真心話。”

“我是真心話。”

“那麽,為什麽你認為她考不上大學?”

“因為她根本不想念大學!”

“不可能,我和她談過……”

“是談,還是命令?”佩吟尖銳地問,“你知道嗎?趙先生,你的談話中常常不自覺地帶著命令意味,你以為你是和她‘談’,事實上你是在命令她。她的本性太柔順了,她對你又太崇拜了,因此,她連一點兒反抗你的念頭都不敢有。雖然她不愛讀書,她仍然為你去讀,雖然她不想考大學,她仍然為你去考。她有很完整的自我,卻要為你去放棄自我……”

“你在指責我嗎?”趙自耕冷冷地問。

“不敢。”

“不敢?你已經敢了,卻說不敢?你幾乎在給我定罪,好像我在對那孩子精神虐待……”

“許多時候,愛,就是一種精神虐待!”

“哦?”趙自耕挑起了眉毛,鏡片後的眼光閃爍著,有些陰鷙,有些慍怒。但是,他那訓練有素的涵養和修養使他控制了自己,他微側著頭,似乎在運用著思想。“好吧,就算我在命令她考大學,這個命令總不是出於惡意吧?有惡意嗎?你說!”

“沒有,當然沒有。”

“這和她的程度也是兩個不同的問題,是嗎?”

“是的。”

“你說她很聰明?”

“是。”

“你說她為我而讀書?”

“是。”

“既然她又聰明,又讀了書,為什麽你說你的補習白補了?這麽說來,問題不在她身上,而在你身上!”

佩吟擡起頭,定定地看著趙自耕,看了好久好久。她閃動著睫毛,忽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趙自耕困惑地問。

“笑我自己,笑我不自量力,要去和全台灣最有名的律師擡杠!”她笑著說,繼續往前走去,順手扯了一片竹葉,她撕扯著那竹葉,說,“我說不過你。我無法讓你了解,纖纖對課文不能吸收,因為她的聰明才智跟課本絕緣,她即使很努力地讀,她也記不住那些東西。”

“那麽,她的聰明才智和什麽有緣呢?”

“我不知道。”佩吟困惑地蹙起眉頭。“我還沒找出來,或者音樂,或者藝術,或者某種技能,像舞蹈、雕塑、唱歌……你必須明白,米開朗基羅也沒念過大學!”

“我可以肯定,纖纖絕不是米開朗基羅!”趙自耕的語氣堅定而有力。

佩吟再看了他一眼。

“為什麽一定要她念大學?”她問。

“增加她的知識呀,我不希望她永遠這樣天真,這樣嬌嫩,這樣什麽都不懂的樣子,她要長大,她要學習!”

“你希望她成為什麽樣子?”

“像你!”他沖口而出。

她一怔,站住了,皺著眉頭,她驚愕地望著他。

“像我?”她啞聲說,“像我有什麽好?”

“你獨立,你堅強,你懂很多東西,你能言善道,你反應敏捷,你能舉一而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