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繭(第5/10頁)

“沒事了,睡吧。雨已經停了。”

可不是嗎?雨已經停了。我闔上眼睛,他為我吹掉了蠟燭,輕悄地走出去,關上了房門。

這以後,我和他的關系忽然變了,他開始像一個哥哥般待我,但他也會嘲謔或戲弄我。時間飛逝,轉瞬間,我已長成,而他也踏入了大學之門。

他考上了台大,到北部去讀書了,我仍然留在高雄家中,我十七歲那年,認識了一葦。

一葦,那是爸爸一個朋友的兒子,家庭殷富。那時,他剛剛大學畢業,在他父親的公司中做事,蔔居於高雄。由於我正困擾於大代數和物理化學等沉重的功課,他被請來做我的義務家庭教師。

他和健群有一點相似,都是瘦高條的個子,但健群固執倔強,他卻溫文秀氣,戴著副近視眼鏡,不苟言笑。每日準時而來,對我督責之嚴,宛若我的父兄。他恂恂儒雅,極為書卷氣,和健群的暴躁易怒成了鮮明的對比。不過,我從來沒有把我少女的夢系在他的身上,因為他太嚴正不阿,缺乏羅曼蒂克的味道。

十八歲,那是豐富的一年。暑假中,健群由台北歸來,那天我正巧不在家。回來的時候,爸爸告訴我:

“健群來了,在你的屋裏等你呢!”

我跑進屋內,健群正坐在我的書桌前面,偷看我的日記。我喊了一聲,沖過去搶下日記本來,嚷著說:

“你不許偷看別人的東西。”

他站起來,拉開我的雙手,上上下下地望著我,然後把我拉近他,凝視著我的臉,說:

“你就是心事太多,所以長不胖。”

說完,他又笑了起來:

“還做不做噩夢?”

“有的時候。”

“是嗎?”他注視我,吸了口氣說,“你好像永遠是個孩子,那樣怯生生,弱兮兮的。但,我等不及你長大了。”於是,他忽然吻住了我。這一切,發生得那麽自然,我一點都不驚訝,因為我早有預感。可是,當他和我分開後,我一眼看到悄然從門口退開的萱姨,和她臉上所帶著的微笑,我竟然莫名其妙地寒栗了。我開始明白,我和健群的事,爸爸和萱姨間已有了默契,而早就在等待著了。這使我微微地不安,至於不安的確切原因,我也說不出來。可是,當夜,那恐怖的夢境又捉住了我,媽媽的臉,媽媽的眼睛,媽媽的狂叫……

從夢中醒來,我坐在床上沉思,在浸身的冷汗和毛骨悚然的感覺裏,我覺得我那死去的媽媽正在阻止這件婚事,我仿佛已聽到她淒厲的聲音:

“思筠!你不能嫁給仇人的兒子!思筠!你不能接近那個男人!”

於是,在那段時期裏,我迷迷茫茫地陷在一種情緒的低潮中,我提不起興致,我高興不起來,整日整夜,我都和那份抓住我的惶恐作戰。也因為這惶恐的感覺,使我無法接近健群,每當和他在一起,我就會模模糊糊地感到一種恐怖的陰影,罩在我們的頭上,使我昏亂,使我窒息。

我的冷淡曾那麽嚴重地激發了健群的怒氣,他胡思亂想地猜測我冷淡他的原因,而莫名其妙地發我的脾氣。他個性執拗而脾氣暴躁,一點小小的不如意就會使他暴跳如雷。一天,他堅邀我去大貝湖玩,我不肯,他竟抓住我的兩只手臂,把我像撥浪鼓似的亂搖,一直搖得我的頭發昏,他才突然停止,而用嘴唇堵住我的嘴,喃喃地說:

“對不起,思筠,對不起。”

整個的暑假,我們就在這種易怒的、緊張的氣氛中度過。在這段時期,一葦仍然天天來教我的功課,健群和他談不來,背地裏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他“鐘擺”。說他的一舉一動,都和鐘擺一樣地規律。暑假結束,健群又束裝準備北上。奇怪的是,我非但沒有離情之苦,反而有種類似解脫的快樂。他臨行的前一天晚上,在我的房間中,他猛烈地吻我,我被動而忍耐地讓他吻,但,卻隱隱地有犯罪的感覺。下意識中,我覺得我那瘋子媽媽正藏匿在室內的一個角落,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這使我對接吻厭惡,仿佛這是個刑罰。於是,忽然間,健群推開我,望著我說:

“你是怎麽回事?”

“沒有什麽嘛。”我說。

他凝視我,研究地在我的臉上搜索。

“有時,我覺得你是個毫無熱情的小東西,”他說,“你一定有什麽地方不對。”

我瞠目不語。

“思筠!”他把我的手壓在他的心臟上。“你知道我愛你嗎?”

我點點頭。

“那麽,你愛我嗎?”

我張大了眼睛望著他,半天都沒有表示。他顯得不耐煩了,他一把拖過我,用兩只手捧住我的臉說:

“如果你弄不清楚,就讓我來告訴你吧!讓我來教你如何戀愛,如何接吻。”

他的頭對我俯過來,狂熱而猛烈地吻住了我,那窒息的熱力使我癱軟無力,我不由自主地反應著他,不由自主地用手環住他的脖子。我感到心境一陣空靈,仿佛正置身於飄然的雲端……但是,我忽然打了個寒戰,推開了他,我環顧著室內,我又覺得媽媽正在室內,恐怖使我汗毛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