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3/4頁)

“什麽意思?”劉太太走出來,嘆口氣說,“女兒大了,就是這個意思!”

靈珊扯扯靈珍的衣袖,就逃難似的逃出了大門。靈珍扶著靈珊,走到四A的大門,按了門鈴,開門的是韋鵬飛自己。靈珍把靈珊推了進去,簡單明了地說:

“我妹妹堅持要和你談一下,我把她交給你,兩小時以後,我來接她!”說完,她掉轉身子就走了。

靈珊斜靠在墻上,頭發半遮著面頰。她依然頭昏而翻胃,依然四肢軟弱無力。韋鵬飛關上房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一語不發地把她橫抱起來,她躺在他胳膊上,頭發往後披瀉,就露出了那張清靈秀氣,略顯蒼白的臉孔,她的眼珠黑幽幽地閃著光,黑幽幽地瞪視著他。

“為什麽?”他低問。“阿香說你喝醉了,醉得半死。為什麽?你從來不喝酒。”他把她橫放在沙發上,用靠墊墊住了她的頭,跪在沙發前面,他用手撫摸她的面頰,他的聲音溫柔而痛楚。“你跟他一起喝酒嗎?那個掃帚星?他灌醉了你?”

她搖搖頭,死死地看著他。

“不是他灌醉你?是你自己喝的?”

她點頭。

“為什麽?”

她的眼光直射向他,望進他的眼睛深處去。

“問你!”她說。

“問我?”他愕然地凝視著她,伸手摸她的額,又摸她的頭發,她的面頰,和她的下巴,他的眼光從驚愕而變得憐惜。“你還沒有清醒,是不是?你頭暈嗎?你口渴嗎?胃裏難過嗎?我去給你拿杯冰水來!”

她伸手扯住了他的衣服。

“不要走開!”她命令地。

他停下來,注視她。在她那淩厲而深沉的眼光下迷惑了,他怔怔地望著她。

“我見到她了!”她啞聲說,嘴唇上一點血色也沒有了,她的身子開始微微發顫。他抓住了她的手,發現那手冷得像冰。“我見到她了!”

“誰?”他問。

“大家都叫她阿裴,她穿一件銀灰色軟綢的衣服,像一陣銀灰色的風。”她的聲音低柔而淒楚,手在顫抖。“為什麽騙我?為什麽?她在那兒,她唱歌,她纖瘦而美麗”她死命拉住他。“你說她死了!死人也會還魂嗎?你說——她死了!死人也會唱歌嗎?”

他仿佛挨了重重一棒,臉色在一刹那間變得慘白,他立即蹙緊了眉頭,閉上了眼睛身子晃了晃,似乎要暈倒。片刻,他睜開眼睛來,他用雙手把她的手闔住,他的眼睛裏閃著深切的悲哀,和極度的震驚與慘痛。

“你說你見到了她?”他啞聲問。“欣桐?”

“是的,欣桐。”淚水湧了上來,她透過那厚厚的水簾,望著他那變色的臉。“裴欣桐!她是姓裴嗎?是嗎?那麽,真的是她了?不是我在做夢?不是我在幻想……對了!”她想坐起來。“你有一張她的照片,我要看那張照片!”

他用手壓住了她,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不要看!”他說,“那張照片已經不在了。”

她微張著嘴,嘴唇在輕顫。

“那麽,確實是她了?”她問。

“是她。”他低聲地,痛楚地,慘切地說。“是的,是她!我並沒有騙你,靈珊,我從來沒有說她死了,我說過嗎……”他凝視她,眉頭深鎖。“我只說,她離我而去了,她確實離我而去了。我告訴你……”他咬牙,額上的青筋凸了起來,太陽穴在跳動,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而不穩定。“我好幾次都想說,好幾次都想告訴你,但是,我怎麽開口?靈珊?我怎樣去說;我太太遺棄了我,她變了心,跟一個樂隊的鼓手私奔了?你叫我怎麽說?在我認識你的時候,我已經對自己一點自信都沒有了!我恨女人,我仇視女人,我也怕女人!我想愛,又不敢愛!只因為……只因為那一次戀愛,已經把我所有的自尊和感情,都撕得粉碎了。靈珊,你說我騙你,我不是騙你,我是寧可相信她死了,寧可讓你也以為她死了。我沒有勇氣承認自己的失敗,我——不是騙子,而是懦夫!”

靈珊眨動著睫毛,淚珠從眼角滾落,她的眼睛變得又清又亮又澄澈,她看著他,看了好久好久,然後,她用胳膊環抱過來,抱住了他的頭,她把他拉向自己懷裏,用手撫摸著他那一頭濃發,她急促地說:

“別說了!別說了!別再說了!”

“不!”他掙紮開來,擡起頭,他面對著她。“既然說了,你就讓我說完!人生沒有永久的秘密,世界很小,一個圈子兜下來,誰都碰得到誰。我應該猜到你可能遇見她,她一直在歌廳和娛樂界混。你遇到她時,她一定和那個鼓手在一起了?”

她不語,只是默默地望著他。

“這是個殘忍的故事,靈珊。”他咬牙說,“你看過‘愛桐雜記’,你應該知道我對她的那份感情。我從國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跟那個鼓手私奔了,甚至,丟下了才兩歲大的楚楚。你知道我做了些什麽,我找到了她,我請求她,哀求她,抹煞了所有的自尊,我一次又一次地懇求她回來!只要她回來,我不究以往,只要她回來,我犧牲什麽都可以!我那麽愛她,愛得連恨她都做不到,怨她都做不到!她不肯,說什麽都不肯回來,即使如此,我還寫下了‘愛桐雜記’,不恨她,不怪她,我只恨自己為什麽沒有把她保護好,為什麽要出國?而她——”他深吸了口氣。“她要求離婚,她告訴我,生命、財產、名譽、孩子……她都可以不要,在這世界上,她只要一個人——那個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