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頁)

“你要帶我去哪裏?”

“去旭倫。”

“旭倫?那是什麽地方?”

“旭倫鍛造及精密鑄造廠。”

“我不懂。”她皺起眉頭。

“是我工作的地方。”

“你那個工廠嗎?”

“是的。”

“為什麽要帶我去你的工廠?”

“我也不知道。今晚在加班,我想帶你去看看,或者——能夠幫助你了解我。”

她不知所以地心跳起來。

“我——並不想了解你。”她的聲音軟弱而無力。

車子“吱”的一聲尖響,陡然急刹車,停在路邊上,她嚇了好大一跳,身子一震,差點撞到前面的安全板上去。她抽了口氣,瞪視著他,路燈下,他的臉色蒼白,眼睛裏又跳躍著她第一次見他時,就曾閃爍在他眼中的那種陰郁的光芒。

“你幹什麽?”她問。

“找一個地方掉頭。”

“怎麽了?”她咬咬牙。“你不是說要去你的工廠嗎?”

“不去了。”他搖搖頭。“我發現我又無聊又愚蠢,我是個——傻瓜!”

她回轉頭,深深地注視他。

“你不是傻瓜,”她低語,聲音像秋蟲的輕唱,像夜風的低吟。“你太敏感,太容易受傷’你有一副最堅強的外表,最脆弱的感情。你的外表,像個蛋殼,一敲就破,你的內心卻是最軟弱最軟弱的。”

他狠狠地瞪著她。“別妄下斷語!也別自以為聰明!”他低吼。

“我不下斷語!我也不認為自己聰明,”她幽幽地說,“請你不要對我吼叫,自從我們認識,你總是對我吼叫,我發現我居然有些怕你!”她的睫毛垂了下去,再擡起來的時候,她眼裏閃爍著淚光,她的聲音微微有些哽咽,“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你好兇惡,好霸道,好陰沉,好容易生氣,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遷就你,可是,我……我……我一直在遷就你!而你還不領情!我……”她低下了頭,輕得像耳語般說,“對不起,我我很失態”她吸了吸鼻子。“請送我回家去。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路燈下,她的臉嫣紅如醉,眼睛裏淚光瑩然,那密密的兩排長睫毛,被動地向上揚著,兩滴閃亮的淚珠,綴在那睫毛上,閃爍如天際的星辰,她的眼光柔柔的,眼波如月如水如清潭。她的嘴唇是紅潤的,美好的,在那兒微微地翕動著,像要訴說什麽,又不敢訴說什麽。他凝視她,一瞬也不瞬地凝視她,然後,他的頭俯了下來,嘴唇輕輕觸到她那冰涼柔軟的唇上。忽然間,後面一陣車燈的照射,一陣喇叭的狂鳴,然後,“呼”的一聲,一輛卡車飛快地掠過了他們。這突來的燈光像閃電般閃過,靈珊悚然一驚,慌忙坐正身子,像從個迷夢中突然醒來一般,她驚慌失措地說:

“你不能在高速公路上任意停車!掉回頭吧,我要回去了。”

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她輕輕地抽開了。

“回去吧!”她再說。

他注視她,機會已經失去,她忽然像個不可侵犯的聖女,眼光望著窗外,她正襟危坐而目不斜視。他想說什麽,想解釋什麽。但是,他眼前掠過許許多多繽紛的影子,這些繽紛的影子如同電影中變型的特寫鏡頭,交疊著對他撲了過來。這些影子中有楚楚,有楚楚的母親……她們撲向他,撲向他……像一把把利刃,忽然從他心上一刀又一刀地劃過去,他痛楚地咬緊牙關,額上幾乎冒出了冷汗。

他不再說話,甚至不再轉頭去看她,發動了車子,他找到一個掉頭的地方,掉轉了頭,他向台北開去。

一路上,他們兩個都變得非常沉默,都心神不定而若有所思。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她對他的觀感,他不敢問,也不想問。只是一個勁兒地悶著頭開車。夜風從窗口吹入,吹涼了他的頭腦,吹醒了他的意志,吹冷了他的心。他模糊地想起了她那個溫暖的家,父母、姐弟、男朋友……掃帚星?如果那個漂亮溫文的邵卓生配不上她,他更用什麽去配上她?他的心更冷,更寒,更澀,更苦……而在這一片冰冷的情緒裏,楚楚和她母親的臉始終飄浮在窗外的夜空裏,冷冷地看著他,幽幽地看著他,似乎要喚醒他那沉睡的意志,喚醒他靈魂底層的某種悲哀……

車子進入了台北市,就滑進了一片燈海中。他們仍然沉默著,沉默的時間一長,就誰也不願意先開口,一層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她悄眼看看他,被他那滿臉的嚴肅和冷漠震懾住了,她就更加閉緊了嘴。

到了安居大廈,停好了車,她無言地跨下車子。關好車門,他跟著她走進大廈,拾級上樓,他們緩緩地,一級級地上去,一直走上了四層樓。到了必須分手的時候,他終於下決心似的,轉頭面對著她,他的眼睛裏充滿了某種狼狽的頹喪,和苦惱的、自責的情緒,他的聲音竟微微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