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潔舲(第12/46頁)

“還早!媽,還早!等我把她帶回家的時候,就表示我跟她已經達到某一種程度,現在,我們只是約會,還沒有達到你們期望的那個地步!”

“你拖拖拉拉的要鬧多久呀?”齊憶君叫著說。她雖沒見過潔舲本人,卻早見過她那些大特寫、小特寫,中景、遠景,眉、眼、唇……各種照片,又從兒子嘴中,知道她剛剛暑假才畢業於T大中文系。種種情況看來,兒子如果還要挑三揀四,實在就太“狂”了一點。機會錯過,再要找這樣一個女孩可不容易。“你們現在年輕人,不是都速戰速決的嗎?你怎麽行動這樣慢?”

“媽!”這次,展牧原正對著母親,臉色凝重地開了口,“如果潔舲是那種肯和別人速戰速決的女孩子,以她的條件,讀到了大學畢業,你認為還輪得到我來追她嗎?她大概早就被別人追走了。”

齊憶君呆了。原來如此,她可沒料到,她那條件卓越的兒子,會在“備取”的名單裏。她對那位“潔舲”,就更加刮目相看了。

事實上,展牧原和潔舲的約會,進展得比齊憶君預料的還要緩慢。展牧原在母親面前要面子,不肯把自己的“失敗”說出來。潔舲的保守和矜持,是展牧原從沒見過的。大約學“中國文學”的女孩子都有些“死腦筋”。展牧原弄不清楚,反正,並不是他不想“進一步”,而是潔舲把自己保護得那麽周密,除了跳舞時可以挽挽她的腰之外,平常碰碰她的手,她都會縮之不叠。他們在一起,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她和他談文學、談典故、談詩、談畫,也談攝影、藝術。進而談社會、歷史、人生、宗教……幾乎無所不談。他越來越折服在她那深廣的知識領域裏,也越來越迷惑在她那深刻的人生體驗裏。哦!老天!他真想“速戰速決”,想瘋了,從沒有這樣渴望過和一個女孩見面,從沒有把自己一生的計劃都移向一個“約會”上。但是,但是,但是……潔齡就是潔齡。一條潔白的小船,緩緩地航行,緩緩地飄蕩,詩意的,文學的。不容任何狂暴的態度來劃動,她有她那自我的航行方法,他拿她竟然無可奈何!

這晚,他把她帶到了碧潭。

月色很好,水面上反映著星光、月光,遠山遠樹,都在有無中。這些年來,碧潭因為水位降低,遊人已經減少了很多,所以,周遭是非常安靜的。他們租了一條大船,由船夫在船尾劃著,船上有篷,有桌子、椅子,他們還叫了一壺好茶。

有星、有月、有茶。有山、有樹、有船。而潭中,山月兩模糊,四周,有螢火在輕躥。空氣中,醞釀著某種浪漫的氣息,連夜風吹在身上,都有詩意。這種氣氛,顯然感動了潔齡,她坐在他身邊,神往地看著潭邊的巖石,兩岸的風景,天上的星辰,水中的倒影。她嘆了口氣,低低地說了一句:

“天堂!”

“什麽?”他沒聽清楚,悄悄伸過手去,握住她的手,她悸動了一下,縮回去,他固執地握緊了她,於是,她放棄了,一任他握著她。他說:“潔舲,你什麽都好,就是太放不開了。”

她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她眼中有些迷惑,有些哀愁。像他第一次在花池畔捕捉到的神韻。不知怎的,這神韻就他在心臟上猛撞了一下,使他恨不得對她那嘴角吻下去。但他不敢魯莽,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她是潔舲。

“唉!”他深深嘆了口氣。

“怎麽了?”她問。

“或者,我該欣賞你的放不開,”他說,“因為,你大概也沒有對別人放開過!”

她吃了一驚似的,迅速地把手從他掌心中抽出來了。她站起身來,在搖晃的船中走到船頭去,用手扶著船篷,她背對著他,呆呆地注視著遼闊的前方。

他懊惱透了!又說錯話!幹嗎去提醒她啊!好不容易才捉住了她的手,又給她逃開了。可是,這是二〇世紀呢!他怎麽去認識了一個十八……算了,十八世紀已經夠開放了,她根本是個十六世紀的女孩!還活在“男女授受不親”的時代裏。他真不知道該“欣賞”她這一點,還是“恨”她這一點。

他站起身來,也跟了過去。

不敢再碰她了,扶著另一邊的船篷,他們並肩站著,並肩望著船的前方。四周很靜,只有潺潺的水聲,和那船夫的櫓聲。遠方,有只不知名的鳥兒,在低低的啁啾著。

“暑假已經過去了。”她終於開了口,聲音很平淡,“我的假期也過去了,你的假期也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