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第2/10頁)

我慢慢地放下聽筒,慢慢地在椅子裏坐下去,呆呆地望著那黑色的電話機,我的腦子還一時不能轉過來,牧之從來沒有欺騙過我,一下午沒上班,這是怎麽回事?一定是接電話的人弄錯了,一定!我取下聽筒,想再撥一個電話過去,剛轉了兩個號碼,門鈴尖銳地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無聲的夜裏,又在我正專心一致的時候,這門鈴聲嚇了我一大跳,接著,我就領悟到是牧之回來了,丟下聽筒,我跑向大門,很快地打開門,一面埋怨地叫:

“牧之,你怎麽回事?讓我等到這麽晚!”

話才說完,我就大吃了一驚,門外站著的,並不是牧之,卻是一個黑黝黝的女人!我恐怖地退後一步,心驚肉跳地問:

“你……你……你是誰?”

那女人站在門外的暗影裏,我看不清她,但我卻站在門裏的光圈中,我相信她已經看清了我。她立刻開了口,聲音是清脆而悅耳的:

“請問,這兒是不是張公館?”

“張公館?”我驚魂甫定,明白這不過是個找錯門的女人,不禁暗笑自己的膽怯和懦弱。“不,你找錯了,我們這兒姓何,不姓張。”

“哦,那麽,對不起,打擾了你。”她說,很禮貌,很優雅。

“沒關系。”我說,望著她轉身走開,在她走開的一刹那,我看清了她穿著件黑色的洋裝,大領口,戴了副珍珠項鏈,頭發長長地披垂著,和黑衣服揉成一片,細小的腰肢,完美的身段,還有一張完美的臉,濃郁的眉毛,烏黑的眼睛,很迷人。我關上門,退回到房裏。一個找錯門的女人,卻使我那樣緊張,我有些為自己的神經質而失笑了,走回臥室,我才又憂慮起牧之的行蹤來。

對著鏡子,我模糊地想著那個女人,深夜去拜訪別人,不是有一些怪嗎?但是,這世界上怪的事情多著呢,我不了解的事情也多著呢,牧之就總說我天真得像個孩子。不過,那女人確實美。我羨慕一切的“美”,也熱愛一切的“美”。攬鏡自照,我拂了拂滿頭短發,試著想像自己長發披肩的樣子。暗暗和剛才那女人去對比,不禁自嘆弗如。美麗是上帝給予女人的好禮物,但不是每一個女人都可以獲得的。

十一點半,十二點……牧之仍然沒有回來。我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在室內大兜起圈子,是什麽事情耽誤了他?發生了什麽?我再撥一個電話到他的辦公廳,對方已經沒有人來接聽,顯然辦公室裏的人都已走了。握著聽筒,聽著對方的鈴聲,我心亂如麻。逐漸地,我感到恐怖了起來,幾百種不測的猜想全湧進了我的腦子裏,他出了事,一定出了事,給汽車撞了,在路上發了急病……種種種種。我似乎已經看到他滿身的鮮血,看到他掙紮喘息,我心狂跳著,手心裏沁著冷汗,等待著門鈴響,等得我神志恍惚,每當有汽車聲從我門前經過,我就驚惶地想著:“來了,來了,警察來通知我他出事了!”

車子過去了,拋下了一片寂靜,我喘口氣,頭昏昏然,又失望著不是帶來他的消息的。我昏亂地在室內亂繞,側耳傾聽任何一點小動靜。他不賭錢,不喝酒,是什麽因素使他深夜不歸?何況這是三年來從沒有過的事!不用說,他一定出事了,說不定現在已經死了!死了,躺在街道上,警察們圍繞著,翻著他的口袋,想找出他是何許人,是了,這兒有一張名片,何牧之,住在信義路三段,要通知他家裏的人去收屍……

門鈴驀地大鳴起來,我驚跳地站著,目瞪口呆,不敢走去開門,來了!警察終於來了,我即將看到他血淋淋的屍體……門鈴又響,我再度震動一下,擡起腳來,機械化地挨到門口,鼓足勇氣,拉開了門。立即,我閉上眼睛,晃了一晃,就歇斯底裏地叫了起來:

“啊,牧之,你是怎麽回事?你把我嚇死了,我以為你死掉了,啊,牧之,你怎麽回來這麽晚?你真該死!你真糊塗,你到哪裏去了?你……”

牧之走了進來,我關上門,仍然跟在他後面又叫又嚷。可是,猛然間,我住了嘴,牧之不大對,他始終沒有說話,而且,他步履蹣跚,還有股什麽味道,那麽濃,那麽刺鼻子,是了,是酒味!他喝了酒!為什麽?我知道他是不喝酒的!他倒進了一張沙發裏,我追過去,跪在地板上望著他,詫異而帶著怯意地說:

“牧之,你怎麽了?你在哪裏喝的酒?你為什麽喝酒?”

牧之轉頭看看我,咧嘴對我一笑,用手揉揉我的頭發,朗朗地說:

“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需傾三百杯!”

“你在說什麽?”我皺著眉說。在這一刻,他對我而言,是那麽陌生,我覺得我幾乎不認得他了。“你今晚是怎麽回事?你到什麽地方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