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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玢玢也真能幹,這麽一會兒,就做出這麽多菜!其實,隨便炒兩個菜就得了,累壞身子,可不行呢!”

“哪會這麽嬌嫩呢!”玢玢笑著說,“宛露難得回家吃頓飯,總該讓小姑子滿意,是不是呢?”

“媽!”兆培含著一口飯說,“你別盡寵她,做兩個菜有什麽了不起,何況,她是安心要在宛露面前露一兩手,表示她還有點用……”

“你——”玢玢笑瞪著兆培,用筷子在他手背上敲了一記,“壞透了!”

“我壞透了,你幹什麽嫁給我?”兆培問。

“媽,”玢玢轉向了段太太,“蹄膀會不會太鹹了?”

“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兆培笑著,“又去跟媽撒嬌討好,誰都知道你的蹄膀燒得好!”

“兆培!”段太太邊笑邊說,“不許欺侮玢玢!”

“我欺侮她?”兆培挑著眉毛,“有媽給她撐腰,我還敢欺侮她?”

宛露冷眼看著這一切,忽然發現這是一個好幸福好安詳的家庭,而自己,卻不屬於這個家庭之內了。一層模糊的、朦朧的、迷茫的、孤獨的感覺,對她四面八方地包圍了過來。一時間,她覺得神思恍惚而精神不屬。雖然坐在桌上,她卻感到自己不在這間房間裏,不在這些人群裏,她望著那些菜所蒸發的熱氣,覺得自己也像那熱氣一樣,輕飄飄地往上升,往上升,往上升……穿過了屋頂,升上了天空,凝聚成一片孤獨的雲。然後,這雲就悠悠晃晃地、虛虛渺渺地在天空中遊移著。“我是一片雲,風來吹我衣,茫茫天涯裏,飄然何所依?”她想著自己寫過的句子,為什麽?直到如今,自己仍然是片無所歸依的雲?每人都有每人的歸宿,每人都有每人的幸福,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與眾不同,要是一片雲?

飯後,大家都坐在客廳裏,電視機開著,正演著連續劇。宛露沉默地坐在沙發裏,眼睛瞪著電視,心裏卻仍然迷惘地想著許多事情。段太太也若有所思,她是被宛露的一篇話所震懾住了,模糊地感到有一層隱憂,正罩在女兒的身上,而這煩惱,卻不是她的力量所能解除的。兆培和玢玢依舊嘻嘻哈哈,一面看電視,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鬥嘴。就在這時候,外面一陣汽車喇叭響。宛露驚覺地看看手表,像從夢裏醒來一般,迷糊地說:

“叫他十點鐘來,才八點多,他就跑來了!”

“還不是你太迷人嗎?”玢玢笑著說,“人家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這位老公啊,是一分不見,如隔三秋呢!”

“誰說的!”兆培接口,“根本是一秒不見,如隔三秋呢!”

友嵐在大家取笑聲中跑了進來,和段太太打了招呼,他笑嘻嘻地說:

“誰說我是一秒不見,如隔三秋?未免太小看我了!”

“怎麽?”兆培對他瞪眼睛,“要不然,追了來做什麽?”

“接太太呀!”友嵐說,“我說你太小看我了,是說如隔三秋四個字有欠妥當,老實說,我是一秒不見,如隔一百秋呢!”

“嗬!”玢玢笑了,“可真不害臊呢!”

“要命!”兆培笑得跌腳,“這個家夥,把咱們的男兒氣概,全給丟光了!”

“我可不覺得,愛自己的太太,有什麽丟臉的地方!”友嵐說,眼光已對宛露投了過去。

宛露再也無法在這一片笑語聲中逗留下去,站起身來,她望望段太太,說了聲:

“媽,我走了!”

“快走吧!”兆培說,“你再不走,友嵐就變成老頭子了,一秋是一年,一百秋是一百年,你晚走幾分鐘,他就會變成幾千幾萬歲的老公公了。”

段太太一直送到門口來,扶著門,她雖然臉上帶著笑,卻心事重重,注視著宛露,她語重心長地說:

“宛露,好好地愛惜自己啊!”

上了車,友嵐發動了車子,他一只手操縱著方向盤,另一只手伸過來,緊握住宛露的手。宛露不說話,她的眼光直直地看著車窗外面,無法把思想集中,她覺得自己仍然像一片輕飄的雲,飄在茫茫然的夜空裏。友嵐悄悄地看了她一眼,沒問任何一句話,他只是悶著頭開車。好久好久,忽然間,車子刹住了。宛露一驚,才發現車子停在圓山忠烈祠的旁邊。

“到這兒來做什麽?”她朦朧地問。

友嵐把車子熄了火,轉過身子來,正對著宛露,他的眼光銳利而深沉。

“要問你一句話!”他低沉地說。

“什麽話?”

他用雙手轉過她的身子來,使她面對著自己,他深深地看她,深深地、深深地,那眼光似乎要穿透她,看進她靈魂深處去。

“宛露,你還是我的嗎?”他啞聲問。

她擡眼看他,覺得在他那深沉而了解的目光下永遠無法遁形,他像一個透視鏡,自己在他面前,是通體透明的。她掙紮了一下,眼裏有著迷惘的悲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