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5頁)

飛飛飛飛,這個樣子飛飛,

向上飛,

飛上去就要把頭擡,

要轉彎尾巴擺一擺,

……

大概是尾巴沒有擺好,我的腳下一滑,就一屁股坐在地下了。這次摔得可不輕,脊椎骨的末端撞在水泥地上,痛得我從牙縫中向裏面吸氣。氣還沒完,一個影子罩在我的頭上,我擡起頭,皓皓正彎著腰看我,他漂亮的眼睛裏充滿了笑意,嘴角掛著嘲謔和激賞,咧了咧嘴,他說:

“你不應該飛,憶湄。你的腳下有了輪子,但是肩膀上並沒有翅膀,如果你想飛,就難怪要摔跤了!”

我對他翻了翻白眼。

“好,”我說,“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偷看我的?”

“從你提著一雙溜冰鞋,像做賊一樣從樓梯上偷偷摸摸地走下來的時候開始。”

天呀!原來我這整個一段摔跤啦,爬起來啦,發誓詛咒啦……他都看見了!我噘起了嘴,沒好氣地說:

“那麽,我摔了跤,你既不加以扶手,反而冷嘲熱諷,豈不有失忠厚?”

他大笑,望著我說:

“有失忠厚?憶湄,你明知我根本不是一個忠厚的人!”他再看我,又笑。“我說過了,只要你不想‘飛’,你就溜得很好了!”

我咬住嘴唇,斜睨著他,這兩句話似乎頗有道理。他把手伸給了我。我握住他,他把我拉了起來,牽住我的手,像帶領一個瞎子般帶著我走,嘴裏不停地指示著說:

“用右腳——現在換左腳——再用右腳——換一只腳用腳尖的輪子轉彎——好!不錯!我放手了!”

他放了手,我平平穩穩地溜了一圈,他接住我,把我帶到台階前面,讓我坐下。掏出一塊大手帕,拋在我膝上說:

“把你的汗擦一擦,今天練習得夠了,以後,你應該選黃昏的時候來溜,這樣曬著太陽運動,你會中暑。”

我拿起他的手帕,在臉上塗抹一遍,整條手帕都變得又濕又黑,我的臉紅了。他看來卻十分開心,在我身邊坐下,用手托著頭,他微笑地凝視著我,欣賞地說:

“憶湄,你猜你給羅家帶來了什麽?”

“什麽?”我不解地問。

“生命!”

“生命?”我有些愕然。

“是的,生命。在你走進羅宅以前,羅宅是死的,你進來之後,羅宅才開始蘇醒。”他的笑意漸消,眼睛深深地望著我。“你不覺得,我最近停留在家裏的時間越來越多了嗎?”

這倒是真的,我思索著。他灼灼逼人的眼光使我不安。他又笑了,揚了揚眉毛說:

“你有些怕我嗎?憶湄?”

“我什麽都不怕!”我噘著嘴說。

“你怕一件東西——鬼!”

我笑了,想起那個被羅太太所驚嚇的晚上。人,總是喜歡庸人自擾的!皓皓仍然托著頭注視我。忽然,他說:

“你剛剛唱的那支很滑稽的歌,你願意為我再唱一遍嗎?我喜歡它,有股親切感。”

我真的唱了。唱了一段,我停住,解釋地說:

“這支歌很長,是一個兒童的歌劇,前面是老鳥在教小鳥飛行,以及告訴它該注意的事項。”

“唱下去!”皓皓命令似的說,他的眼睛深思地瞪著我,眉梢微蹙著。

我唱了下去:

你不要慌,你不要忙,

飛了上去,要提防,

老鷹老鷂很可怕,壞心腸。

還有那,貓大王,

還有那,蛇大娘……

皓皓的眼睛一亮,興奮使他的面孔發紅,他加入了我唱起來:

它們都能夠爬上房,

它們都能夠爬進墻,

你要時時刻刻,放在心頭上……

“哦!”我叫著說,“你也會唱!”

他蹙緊了眉頭,思索著說:

“我一定在夢裏唱過這一支歌,我賭咒,平常並沒有聽人唱過!”

“你一定聽人唱過,而你忘了,”我說,“這並不是一支很少聽到的歌,許多年前,這歌曾經流傳很廣。”

“多久以前流傳過?”他問。

“大約二三十年前吧!”

他瞪著我。

“誰教你唱的?”

“我母親。”

一段沉默後,他的眉頭放松,爽然地笑了起來,愉快地說:

“這不就獲得答案了?你看,你母親曾經和我母親情如姐妹,她們一定來往很密切,那麽,在我三四歲的時候,你母親一定也教過我唱這支歌,所以我會對它有親切感。”

“三四歲的記憶可以保持很長久嗎?”我問。

“我相信是可以的,最起碼,在潛意識中會有一個印象。”

我想起中枬也曾和我討論過潛意識中的記憶問題,這使我聯想起嘉嘉的潛意識。放開了這份思想,我彎下身子去解溜冰鞋的鞋帶,我剛解開一只鞋子,我的手腕就被另一只手捉住了,擡起頭來,我接觸到皓皓緊迫著我的那對灼熱的眸子,他的臉距離我的臉非常之近,兩道漂亮的濃眉在眉心虬結,眼睛裏燃燒著一抹奇異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