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5頁)

“夢軒,”程步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地說,“別這樣自責,你對珮青並沒有錯,你們那麽相愛,誰也沒有錯,苦的是這份人生,這份復雜而不可解的人生!”

“她是那樣一個小小的小人,”夢軒苦澀地捕捉著珮青的影子,“她連一只螞蟻都不願意傷害,帶著滿腔的熱情,一心一意地想好好地愛,好好地生活,可是……為什麽大家都不能容她?大家都不給她機會?為什麽?”擡起頭來,他望著程步雲,堅決地說:“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我一定要!我要重新把人生證明給她看!”

可是,珮青在何方?在警察局裏報了案,各大報登出了尋人啟事,珮青依舊蹤跡杳然。程步雲也幫忙奔走尋找,老吳媽日日以淚洗面,夢軒不吃不睡,弄得形容枯槁。珮青,珮青,珮青已經從地面隱沒了。

深夜,夢軒回到馨園,他每天都抱著一線希望,希望珮青會自己回去,或者,她會倦於流浪,而回到馨園。可是,馨園裏一片冷寂。迎接著他的只有老吳媽的眼淚。看著那一屋子的紫色,窗簾、墻紙、被單、桌布……每件東西裏都有珮青的影子,那亭亭玉立的一抹淺紫!握緊拳頭。他對著窗外的夜風呼號:

“珮青!回來吧!請求你回來吧!請求你!珮青!”

老吳媽擦著眼淚走過來,唏噓地說:

“先生,小姐是不會回來了,我知道。那天早上,她走的時候對我說:‘好了,吳媽,我走了。’我就心裏酸酸的,一個勁地直想哭,敢情那時候,我心底就知道,她是不會回來了。她從不跟我說這種話的,她已經跟我告別了,先生,她是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夢軒瞪視著吳媽,眼睛裏布滿了紅絲,心神俱碎。整夜,他坐在窗前的椅子裏,對著窗外沉思。椅背上搭著一件珮青的衣服,淺紫色,白花邊,帶著珮青身上常有的那股淡淡的幽香。他把衣服拉進懷裏,呆呆地撫弄著那些花邊,依稀看到珮青的笑,珮青的淚,珮青那對最會流露感情的眼睛,和她那份特有的楚楚可憐。花邊柔柔軟軟的,他的手指輕輕地撥過去,嘴裏低聲地喚著:

“珮青,珮青。”

珮青不在。窗外月明如晝,樹影依稀。他在月色和樹影裏都找不到珮青。那朵小菱角花,那顆小小的紫貝殼,而今飄流何方?仰視天際,雲淡風輕,他在雲裏風裏也都找不到珮青。搖搖頭,他再一次輕輕地呼喚。

“珮青,珮青。”

珮青不在,她在哪裏?

她在哪裏?第二天午後,珮青失蹤的第八天,警局通知夢軒,他們找到了珮青的車子,孤零零地停在海邊。車子是空的,馬達是冷的,坐墊上有一塊紫顏色的紗巾。

夢軒趕到了海邊,認出了車子,也認出了紗巾,但是,珮青在哪兒?海岸邊巖石聳立,沙灘綿延,浪花在巖石與巖石問翻滾。多麽熟悉的地方,也在這兒,夢軒曾從海浪中搶出那粒紫貝殼。他心中若有所悟,卻又神志昏沉。沿著海岸,他一步步地走著,沒有目的,也無思想,只是一步步地向前走,他的腳踩進了海浪裏,仿佛身邊倚著一個小小身子,另一雙白皙的腳,也在海浪中輕輕地踩過去。他回頭望望,身邊的海浪濤濤滾滾,無邊無際,陽光靜靜地照著海浪,照著沙灘,他身邊一無所有。

海浪湧上來,又退下去,喧囂呼嘯,翻騰洶湧。他繼續在海邊走來走去。每一陣大浪卷起成千成萬的小泡沫,每個小泡沫迎著陽光,幻化出無數深深淺淺的紫色,他凝視著那些水珠,低低地喊:

“珮青,珮青。”

望向大海,海面那樣遼闊,一直通向天邊。忽然間,他好像看到珮青了,站在海天遙接的地方,紫衣紫裳,飄飄若仙。亭亭玉立地浮在那兒,像一朵紫色的雲彩。他凝眸注視,屏息而立,珮青!他無法呼吸,無法說話,那一抹紫色!那麽遠那麽遠。虛虛幻幻地浮在海面。然後,慢慢地,那抹紫色幻散了,消失了,飄然無形。他瞪大了眼睛,在這時候,才發狂般地、撕裂似的大吼了一聲:

“珮青!”

這一聲一喊出口,他才發覺那種徹骨徹心的痛楚,不不,珮青,這太殘忍!不不,珮青!他用兩手抱住頭,痛苦地彎下身子,“珮青,珮青,珮青,珮青,珮青,珮青,珮青……”他一口氣喊出無數個珮青,撲倒在沙灘上面。把頭埋在沙子裏,又發出一串深深沉沉、強勁有力的啜泣呼號,“珮青,珮青,珮青,珮青,珮青……”然後,恍惚中,他仿佛聽到了珮青的聲音,那樣哀愁地、無奈地、淒然地說:

“總有一天,我們要接受一個公平的審判!”

這就是公平的審判嗎?這就是那冥冥間的裁判者所做的事嗎?他從沙灘上跳了起來,握緊拳頭,對著那滔滔滾滾的大海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