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4頁)

“看哪,看哪!一個小池塘!”她喊著。

“噢!那邊有一大群的鷺鷥,幾千幾萬,全停在一個竹林上,看呀!你看呀!”她又喊。

蟄伏已久的、她身體中活潑的本能,逐漸流露了出來。她的面頰紅潤,眼睛清亮,神采飛揚。夢軒把車子開往路邊,停了下來。珮青問:

“幹什麽?”

“你來開。”

“我行嗎?”

“為什麽不行?你已經開得很好了。”

珮青坐上了駕駛座,發動了車子,她的駕駛技術已經很嫻熟,車子平穩地滑行在公路上,風呼呼地掠過車子,寬寬的道路上只有極少的行人。郊外駕駛原是一種享受,只一會兒,珮青就開出了味道,加足油門,她把時速提高到六十公裏,掠過了鄉村,掠過了小鎮,掠過了無數的小橋田野。她開得那麽高興,以至於當夢軒想接手的時候,她堅持地說:

“不!不!我要一直開到日月潭。”

“不怕累嗎?”

“一點也不累。”

夢軒注視著她,她那精神奕奕的神情,那亮晶晶的眸子,那穩定地扶著駕駛盤的雙手,那隨風飄飛的長發和紗巾,那喜悅的笑容,和那生氣勃勃的樣子……這就是他最初認得的那個許珮青嗎?那個不斷要把餐巾掉下地的、可憐兮兮的小婦人?

“珮青,”他說,“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嗎?你改變了許許多多,你知道嗎?”

“一百八十度的轉變,是不是?”珮青說,“我真不知道怎麽會碰到了你,扭轉了我整個的生命。以前,我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會過這種生活,開車啦,旅行啦,跳舞啦,吃小館啦,遊山玩水啦……那時候我的天地多麽狹窄,現在我才明白,生活原來是如此充實,而多方面的!”

“我說過,我要教會你生活。”

“我也學得很快,是不是?”

“確實。”

“可惜我沒教會你什麽。”

“教會我戀愛。”

“你本來不會麽?”

“豈止不會,根本不懂。”

她轉過頭來瞥了他一眼,抿著嘴角,對他嫣然一笑。

中午,他們抵達了台中,在台中一家四川館裏吃午餐,拿著菜單,他問她:

“要吃什麽?”

“隨便。”

“你知道麽?”他笑著說,“我將來要開一家飯館,叫‘隨便餐廳’,其中有一道菜,就叫‘隨便’,專門準備了給你這種小姐點的!”

“這道菜是什麽內容呢?”

“雞蛋炒鴨蛋再炒皮蛋,另外加上鹹蛋,和鵪鶉蛋!”

珮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

“好啊!你在罵人呢!”

吃過了午餐,他們沒有休息,就又駕駛了汽車,直奔日月潭。到達日月潭,已經是下午三點多鐘了。在涵碧樓定了一間面湖的房間,他們洗了一個熱水澡,除去了滿身的灰塵。開了一路的車,珮青顯得有些疲倦,但是,當夢軒為她泡上一杯好茶,再遞上一個削好的蘋果,她的精神又來了。和夢軒並排坐在窗前的躺椅裏,他們注視著那碧波萬頃,和那凸出在湖心的光華島,陽光閃耀在水面,幾點遊船在湖上穿梭。夢軒握著珮青的手說:

“我們明天一清早去遊湖,今天就在涵碧樓休息休息,如何?”

珮青點點頭,在迎面的清風裏,望著那滿山青翠,和一潭如鏡,她有說不出來的一份安寧和滿足。喝著茶,吃著瓜子和牛肉幹,他們兩相依偎,柔隋似水。他說:

“你現在還有什麽欲望嗎?”

“是的。”她說。

“是什麽?”

“永遠和你在一起。”

黃昏的時候,他們手牽著手,走下了山,沿著湖岸的小徑,他們繞到教師會館的花園裏,小徑上花木扶疏,石板上苔痕點點。這還不是遊湖的季節,到處都靜悄悄的,從石板小徑走到有小亭子的草坪上,除了樹影花影,就只有他們兩個的人影相並。坐在小亭子裏,眺望湖面,落日和水波相映,一只山地人的小船,慢悠悠地蕩了過去,船娘用布帕包著頭,櫓聲咿呀。天際的雲彩金碧輝煌,湖的對岸,遠山半隱在暮色裏。天漸漸地黑了,暮色掛在龍柏梢頭,他們慢慢地踱了回來,跨上窄窄的石級,走回涵碧樓。一路穿花拂柳,看流螢滿階,聽蟲聲唧唧。

夜裏,她的頭枕在他的手臂上,屋內沒有燈光,但卻有一窗明月。兩人的呼吸此起彼伏,兩人的心臟靜靜跳動。她微喟了一聲,他立即敏感地問:

“怎麽了?”

“多麽幸福哪,這種歲月!”她感慨地說,“還記得從初次相遇到現在,受過多少的痛苦,多少的悲哀,也有多少的快樂!酸甜苦辣,什麽滋味都有,這也就是人生,不是嗎?痛苦也是生命中必定有的一種體驗,對不對?那麽,我痛苦過,我快樂過,我愛過,我也被愛過,這份生命算是夠充實了,當我死亡的那一天,我可以滿足地說一聲:‘我活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