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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師,我的養父非常憤怒,說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怎麽可能把一個打籃球出身一米八的高大男人弄廢。完全是無稽之談!而且,全校師生有目共睹,顏四月是一個各方面表現都很優異的學生,怎麽可能會去主動勾引老師,太荒謬了!

其實老師們包括學校領導都不信,因為那個男人有前科,把女生的肚子都搞大過,這次的事無疑又是故技重演了。但是那個男人家裏的某些背景又再次發揮了作用,在事件上報到區教育局後,來了幾個人裝模作樣地做了些筆錄,沒過幾天,我竟然被學校勒令退學。

理由是道德品質敗壞。

我本來是受害者,竟然反成了道德敗壞。

李老師氣得當夜就住進了醫院。老師們都為我打抱不平,同學們也都義憤填膺。校長也無奈,說是上頭的意思。那個寒冷的冬夜,我守在李老師的病床前,一個勁地抹淚。李老師虛弱地笑著,反倒安慰我,“別怕,邪不壓正,老師一定給你討回公道。”

無論是私底下,還是學校裏或者課堂上,我和李老師仍然是以師生相稱。但是在我心裏,我早就將這個老實憨厚、任勞任怨的男人看做是我的父親,在我有限的想象裏,他就像是一頭負荷沉重的駱駝,孤獨地行走在漫無邊際的沙漠。為了養家糊口,他已經累出一身病。可是他仍然在行走。他一輩子勤勞本分,從不跟人計較什麽,也不去刻意爭取什麽,但他身上有著與生俱來的正氣,還有一種保護孩子的本能。他在那樣寒冷的夜裏,仍然跟他的孩子說:“不怕,有我在什麽都不要怕。”

李老師只在醫院待了幾天就著急出院。不光是不想浪費醫藥費,更是要去為蒙冤的女兒討回公道。為此還在醫院的時候,他就和妻子程雪茹大吵一架。

程雪茹說:“你憑什麽那麽幫她,她又不是你生的,校長都說了是上頭的意思,你非得去拿雞蛋碰石頭?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李老師說:“這不是我幫不幫她的問題,是一個涉及是非黑白的問題。如果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你讓孩子以後怎麽做人?怎麽看待這個世界?我是當老師的,如果我都不能給孩子證明這個世界的善惡,我還能為人師表嗎?”

程雪茹說:“你管得了那麽多嗎?你又不是公安局法院的,你能把那些人怎麽樣?何況那丫頭本來就不是你想象的那麽單純,誰知道她背著我們是什麽樣子,聽說她媽活著的時候作風就有問題……”

“程雪茹!”李老師勃然大怒,床板敲得咚咚響,“你怎麽可以這麽說自己的孩子?即便她不是你生的,但她也是娘生的吧,她娘已經不在了,不說亡人為大,你怎麽能詆毀一個死去的人?四月並沒有做錯什麽,她只是比我們的孩子不幸,你不去同情她,反倒這樣背後說她以及她死去的母親,你還有沒有一點人味?”

“我怎麽了?我就是一個俗人,我沒你那麽偉大!我不需要為人師表!我只知道米缸快見底了,油又漲價了,這個月電費超標了,廚房的灶台壞了,芳菲舞蹈班的學費又要交了……”

激烈的爭吵在冷清的病房走廊上傳得很遠。

我拎著飯盒什麽也看不清,任淚水在臉頰冰冷地滑落。我來的時候在下雨,走出醫院的時候,雨已經停了,下著非常大的雪。是大朵大朵幹凈的雪花,在刺骨的寒風中沙沙地飛落,寬闊而冷清的大街上,光禿禿的梧桐樹上,已經堆滿了積雪。

我不知道該去向哪裏,在寒風中看著自己印在雪地上的腳印,那麽孤獨。到我手腳凍得麻木,幾乎無力站穩時,我發現自己又站在了那條頹敗的弄堂裏。我跟母親住過的小樓還在。房子已經被莫家收回去了,不知道現在是誰住。

我擡頭看著二樓的露台,圍欄上也已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空氣中彌漫著煤爐嗆人的味道。一樓的門面關著,原來租住的那戶人家已經搬走了。有不怕冷的孩子在弄堂裏追逐。也有哪家大人的責罵聲夾雜著小孩的哭聲,在寂寞的弄堂裏傳得老遠,格外刺耳。我一時有些恍惚,我怎麽來了這裏?

我並沒有做錯什麽,我只是比別人不幸。

晚上回到家,芳菲已經睡了。盡管我動作很輕,仍然驚動了她。

她從下鋪爬了上來,跟我擠進一個被窩,她身上很暖和,我已經習慣了她身上獨有的甜香,她摟住我,跟我頭挨著頭。

“姐,我剛做了個噩夢。”

    “什麽夢?”

“夢見你離開了我。姐,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我不離開你,可是芳菲,你已經長大了,我們都長大了。”

“長大就一定要分開嗎?”

“可能吧。”

“那我寧願不要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