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白露(6)(第2/3頁)

嚶鳴卻失笑,小丫頭四六不懂,人家是皇帝,哪裏是你想霸占就能霸占的。

其實說真格兒的,要和後宮那些嬪妃們鬥法,她倒並不覺得可怕,她只是沒信心,究竟對什麽沒信心呢,也許是對皇帝,也許是對自己。皇帝其人就別提了,天底下怕是找不見比他更混的男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除了那副好皮囊,沒有任何可取之處。自己呢,走到今兒一直覺得是順應天命,命運這麽安排她沒法反抗,但她可以做到心念不動,不動就是最大的勝利。

她可是納公爺的閨女,頭一條就得學會自保,守住自己的心,天底下就沒有人能傷害她。再者他和深知的那段,深知最後落得什麽下場,她從來沒有忘記。大行皇後停靈在鐘粹宮,皇帝除了率大臣舉哀,幾乎沒怎麽踏足靈堂。帝王家哪裏有什麽真感情,現在的態度緩和,不過因為你還有些用處,你要是一時糊塗喜歡上了,那將來除了自苦,還有什麽?

馬車慢悠悠在黃土道上前行,腦袋靠著車圍子,每磕一下,腦子就激蕩一回。嚶鳴覺得自己得好好想想了,大道理都明白,要分析目前狀況,她也能頭頭是道,但自己的心呢……她一向敢於直面內心,愛恨也涇渭分明,只有那個人,越來越叫她覺得兩難。她也和自己賭氣,罵了自己一百遍沒出息,早前海銀台那麽好的人,她對人家至多也是覺得可過日子,實惠。如今遇上了呆霸王,那個眉毛胡子一把抓的主兒,她對他的感情卻比對海銀台更鮮明。難道真是因為他老給她東西吃嗎?胃連著心?這也太胡鬧了,又不是過荒年,為了兩口吃的,難道就把自己賣了?

天要塌啊,嚶鳴傷心欲死,還在氣惱雅玩齋裏發生的口角。以前這種事兒哪能叫她惦記那麽久,如今自己心眼兒窄了,為他幾句話,燒了那麽久的心。

馬車進了神武門,在順貞門前停下,她勉力收拾了心情,下車伺候太皇太後換肩輿。皇帝也來孝敬皇祖母,兩個人一左一右把老太太扶上肩輿,又去扶皇太後,但各自都謹守本分,連視線都沒交匯一下。

太後發現了端倪,“你們怎麽了?”

皇帝哦了聲,“一切都好,皇額涅放心。”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沒敢擡眼瞧瞧嚶鳴,直到她隨儀仗走了,他呆呆站了會兒,方才登上自己的九龍輿,從東一長街入宮,回到了養心殿。

萬壽節過後,禦案上的折子已經堆積了老高,他坐在案前定了定神,開始一一批復。這一批就忙到了半夜,撂下筆的時候德祿把那方假印呈了上來,他拿在手裏端詳,她為了騙他也算花了大力氣。這方假印以前是恥辱的象征,現在卻變了性質,他能想到的只有她在燈下專心雕刻的樣子,至於愚弄不愚弄,誰還顧得上呢。

命人找個匣子來,把那方印和伽南手串都裝了進去。暢春園有個雅玩齋,專收集武器和各類船舶建築的小模型,如今他要在身邊建個歸心堂,裏頭就裝有關她的一切,不論是物件,還是感情。

邊上的德祿看在眼裏,有種說不出的悲情的感覺。萬歲爺這是怎麽了?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天下之主,是打算開始苦戀了麽?他以前覺得這種事兒不可能發生在萬歲爺身上,然而現在看吧,真是苦得像黃連似的。夜深了,萬歲爺帶著他的小匣子安置去了,德祿抱著拂塵站在穿堂前上夜。天上星輝迷蒙,他眯著眼睛望著,現在的心境,像萬歲爺一樣充滿了憂傷。

只不過情竇初開的萬歲爺,有時候的行徑也叫人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第二天散朝回來,他獨自一人坐在勤政親賢裏,對著一張白紙看了半天,最後淡聲吩咐:“給朕找把剪子來,再找根線。”

德祿不知道他要幹嘛,但很快把主子要的東西都備齊了,托著金剪子道:“萬歲爺,您要織補什麽?奴才這就傳四執庫的人……”

皇帝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

左手白紙,右手金剪,他開始剪圓片兒。剪好了在中間鉆個眼兒,把線從那個眼兒裏穿了過去。

沒木棍怎麽辦呢,找一支筆撅斷了筆頭就是現成的。他仔仔細細把線的另一端繞上去,待一切完成時擡起眼,正對上德祿那張不明所以的胖臉,他也不理會,起身便上慈寧宮花園去了。

這個時節還有蝴蝶,慈寧宮花園裏的花兒多,從小徑上走過,間或能看見翩翩的幾只。皇帝捏著筆管站在一叢花前,下令守住各處入口,不許放一個人進來。

這下花園裏沒人了,只剩德祿和三慶子遠遠站著,他別別扭扭把筆管提溜起來,當風揚了揚,紙片輕巧地在他袖底翻飛,可惜那些蝴蝶好像壓根兒沒瞧見。怎麽辦呢,再把筆管舉高點兒,像姑娘揮手絹似的輕輕搖擺,萬歲爺的這個舉動,把遠處的禦前紅人們嚇得心都要停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