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夏至(3)(第2/3頁)

她不想去,遲疑著說:“諳達替我謝謝萬歲爺恩典,我這會子都躺下了……”

德祿說:“姑娘就別難為我們當奴才的了,我只管來傳話的,不敢幫著姑娘抗旨。天底下那麽多女孩兒,哪個得過主子爺這樣恩典?您得領主子爺的情兒,跟著上禦前謝恩去吧。”

謝恩,強加於你的所謂恩典不過是繁花妝點的大坑,可惜你就算參透了,也還是得笑著往下跳。嚶鳴沒辦法,拖著沉重的步子從小帳裏走出來,有些為難地對德祿說:“諳達,您看我還是黃花大姑娘,這會兒上萬歲爺的大帳裏過夜,叫人說起來成什麽了!”

德祿嗐了聲,“姑娘心思重了不是,那可是萬歲爺,不是外頭尋常爺們兒,誰還敢背後議論您不成?您只管踏踏實實的,先顧好自己的身子是正經。說句打嘴的,您如今和萬歲爺……也不怕人議論。就像禦前那些司寢司帳的,哪個不是近身伺候,哪個不是有頭有臉?您比司寢司帳的體面百倍千倍,這會子該是人人眼熱您,您怕什麽的。”

眼熱她天天得忍著惡心和皇帝周旋?眼熱她天天水深火熱飽受委屈?嚶鳴苦笑了下,又想和松格訣別了。松格一臉愛莫能助,只能感慨主子實在點兒背,愁眉苦臉地替她整了整儀容,把她送到了那頂巨大的牛皮帳外。

“嚶姑娘,”德祿笑著提點,“您這會兒身上好些沒有?”

嚶鳴光顧著生悶氣,竟忘了裝樣了。聽見德祿的話,下意識擡手掩了掩肚子,“謝謝諳達關心,還是老樣子,要不了命的。”

德祿點頭,“那快進去躺下吧,萬歲爺命小富給您熬湯去了,過會子就來。”一面說,一面將門上垂簾挑高些兒,“姑娘請吧。”

又上這兒來了,嚶鳴只覺渾身都打不起精神,好像真要病了。她想好了,要是皇帝問起就說好些了吧,至少不必留在帳裏過夜。真要是明早從行在邁出去,那在太皇太後跟前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

最好的朋友才下葬,當晚就自薦枕席,她受不了別人這麽戳脊梁骨。這皇帝最惡毒之處就在於此,橫豎這種事上男人不吃虧,只有女人折損顏面罷了。

她是負著氣的,進去後面色不佳,見了皇帝也做不出笑模樣來,這讓皇帝覺得她確實是病了,並且病得不輕。身強體壯的時候怎麽擠兌都可以,生病了再折騰,怕她會撐不住,萬一一氣之下死了,那就不太好了。

她蹲安,皇帝說免了,因為她得的病過於私密,皇帝作為男人,有點不大好意思。

“準你躺著。”皇帝說,往西邊瞥了眼。那兒有張長榻,上頭鋪排好了坐臥的用具,看上去舒適溫暖。

嚶鳴呵腰說:“謝萬歲爺恩典,奴才這會兒還撐得住。”就是不肯挪步,低著頭,僵直地站在原地。

皇帝很不喜歡她這種沒眼色的樣子,賞了她臉,她又擺起譜來。

“過去躺下。”皇帝寒聲道,“要是不願意躺著,就上外頭站著去,站在禦前侍衛對面,讓他們瞧著你。”

禦前侍衛是寸步不離行在的,大帳前尤其多,整隊戍守如銅墻鐵壁。眾目睽睽和面對皇帝相比,究竟哪個更難熬呢?嚶鳴計較了下,老老實實在榻上躺了下來。當然躺也躺得極不安穩,她一向守禮,從不在母親和丫頭以外的人面前躺著。這回被迫橫臥在皇帝眼皮底下,那種尊嚴受到踐踏的感覺更勝養心殿頂硯台罰跪,她臊紅了臉,難受得直想哭。

皇帝垂眼看她,見她這模樣,納罕道:“你是不是在琢磨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臉這麽紅,是什麽道理?”

德祿的下巴差點驚掉下來,榻上的人更想哭了,頑強地說什麽都沒想,眼裏卻要水漫金山。

皇帝不擅長安慰人,看她今天可憐,決定暫且放她一馬,“你放心,朕不會趁人之危的,朕對你沒意思,你不要自作多情。”

德祿的臉徹底垮了下來,心說一個人一輩子過得太順風順水,有時候難免自負。照說萬歲爺有過皇後,嬪妃也十幾個,不應該是這樣的,可萬歲爺照舊不知道應該怎麽和女人相處。也是的,往常禦幸和召見臣工沒什麽兩樣,膳牌隨便翻一翻,到了點兒大紅鋪蓋卷起侍寢的嬪妃送進去,掐好時候敬事房的人喊一嗓子“是時候了”,裏頭很快就把人送出來。有時連喊都用不著喊,萬歲爺就完事兒了……禦幸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偶爾的消遣和傳宗接代的途徑而已。他不需要琢磨那些女人的好惡,甚至連她們姓什麽都弄不清,所以讓一顆對付朝臣的頭腦來對付女人,本來就是一場災難。

那廂的嚶鳴呢,可說是彼此彼此。皇帝對她來說是世上最惡心的存在,尤其他還自以為是,簡直讓人笑掉大牙。滿心的尷尬被他徹底化解了,她直挺挺躺著,說:“奴才不過是不習慣躺在這兒,萬歲爺別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