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小滿(第2/3頁)

德祿站在滴水下招了招小富,沖姑娘的方向努嘴,“趕緊勸勸去,主子爺有心饒她這一回,她再這麽擰著,自己受苦,何必呢。”

小富口才好,有他出馬,事情能好辦一半兒。他噯了聲,一溜煙到了西墻根兒下,蹲在她們身邊說:“嚶姑娘,身子是咱們自己的,別因置氣和自己過不去。這宮裏誰又是有臉的,誰又是沒臉的?像頭前,淑妃因當面頂撞大行皇後,被主子爺貶為答應,送到北五所看門兒去了,人家不也活得好好的,得閑還挨著門框嗑瓜子兒呢,又怎麽的?姑娘是宰相家的小姐,宰相肚裏能撐船,小姐肚裏不說多,一輛車打個來回總能夠,您說是不是?”

嚶鳴不為所動,仍舊頂著那塊硯台說:“萬歲爺金口玉言,說不叫起來我就不能起來。你們來勸我也不中用,我就是告饒了,萬歲爺還得呲打我,還得繼續讓我跪著。”

小富幹幹眨巴了兩下眼,“哪兒能呢,萬歲爺不是那麽不通情理的人,外頭人不知道,我們在跟前伺候的心裏都明白。畢竟那是主子爺,有時候發個火兒,罰你一回,腦子記住教訓就是了,委屈別往心裏去。您呢,是納公爺家送進來的,你身後可是整個齊家。您要是這麽沒日沒宿的跪,您讓納公爺知道了怎麽辦?您在養心殿跪著,納公爺明兒就該上午門跪著去了。”

這麽一說嚶鳴倒想開了,老跪著也不是辦法,畢竟她跪得半邊身子都僵了。於是稍稍挪動了下,問:“你說的淑妃,是怎麽回事兒?”

她對大行皇後的過往一直都很關心,願意開口打聽事兒就說明不鉆牛角尖了。小富嗐了聲說也沒什麽,“您是知道的,皇後主子長期養病,和老佛爺那兒,萬歲爺那兒,走得略有些遠,底下嬪妃看人下菜碟兒,也敢粗聲大氣頂撞娘娘。娘娘身子骨弱,那時候才好一些,又給氣病了。萬歲爺知道了這事兒,當即下令掌了淑妃的嘴,就那麽送到北邊看門去了,再不許往前來。”

嚶鳴怔在那裏,半天也沒回過神來。這深宮,真是可怕得沒邊兒,見你無寵,又見你身子弱,一個普通的妃嬪也擺臉子罵皇後。今天慈寧宮花園裏遇上的怡嬪,有一句說得對,宮裏活著,身子好最要緊。身子好了你才能反抗,身子好了才能熬死那些對頭們,成為後宮獨一份兒。

嚶鳴把硯台拿了下來,放在一旁。小富見狀忙支使松格:“你也是個缺心眼兒的,主子跟前不開解開解,一塊兒跪著就算忠心了麽?快攙起來!”

跪得太久,腿都打不直,嚶鳴主仆互相扶持著,趔趄站起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站穩。

小富差人打了水來,絞起手巾把子說:“姑娘擦洗擦洗吧,沒法子,這方硯就是出墨多……”

嚶鳴擡手格開了,說不必,“這是主子賞賚,洗了萬歲爺就看不見了。”

她轉回身面朝養心殿站著,燈籠光照著那五花臉,又慘又可笑。

皇帝從窗邊讓開了,知道她要進來,便吩咐德祿:“朕要安置了,不耐煩見她。你去聽她的討饒像不像話,要是過得去,就打發她回頭所殿去吧。”說完轉身,往後殿去了。

德祿領了旨意,只得上外頭支應,說:“萬歲爺歇下了,不便打攪。姑娘知道錯了嗎?”

嚶鳴說知道。

德祿又問一句:“錯在哪兒了?”

嚶鳴垂著腦袋說:“錯在不該送荷葉粥來。請主子放心,往後奴才再不上養心殿點眼了,求主子開恩,饒了奴才這回吧。”

德祿頓時有點兒氣餒,怎麽和設想的不一樣呢,不應該是這樣的啊……可他不敢再多說什麽了,怕這主兒倔脾氣一來,又上墻根兒頂硯台去。橫豎萬歲爺不在這兒,回頭稟報的時候編幾句中聽的就是了。看看這臉,可憐見兒的,便道:“姑娘快回去洗洗吧,奴才那兒有塊西洋胰子,明兒打發人給您送過去。”又吩咐小富,“你給送送吧,免得門禁上耽擱工夫。”

小富忙應了聲,領著他們主仆過了隆宗門,一路進慈祥門。

快到頭所的時候嚶鳴向他道謝,“今兒虧得你們斡旋,請代我向德管事的道聲謝。”

小富說一定把話帶到,又勸姑娘心境開闊些兒,“人想不開了容易得病,奴才瞧姑娘有大富大貴之相,好好睡上一覺,明兒起來一切就都順遂了。”

嚶鳴笑了笑,心想什麽大富大貴之相,還想把她和皇帝湊在一會兒呢,真是惡心死人了。

回到頭所,松格打了水,從涼的換成溫的,一點一點給她擦拭。最後大部分的墨是洗掉了,但皮膚上留下了淺淺的藍色,這是印在肌理裏的,一時半會兒清除不幹凈。

“就這樣吧。”嚶鳴攬鏡瞧了一眼。皮肉都擦紅了,再擦下去非擦破了油皮不可。她懨懨推開首飾匣子,倒頭紮進了被臥裏,“憑什麽我要受這份窩囊氣?老說不是讓我來做奴才的,可到底還是幹奴才的事由。我要裝病,八擡大轎擡我也不起來了,讓他們放我回家,不在這宮裏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