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3頁)

寧福說得沒錯,嚴鶴臣手裏是有底牌的,他能看得出皇帝色厲內荏,外強中幹,他完全可以繼續拖著,可明珠那邊兒卻不同了。有鄭容開了這麽個先河,皇上若是對明珠有了什麽企圖,他在外頭只怕是要鞭長莫及了。

早先聽說她去了太禮監,他心裏還松了一口氣,太後日薄西山,到底也是顧念著她,不想讓她陪葬的。太禮監這個地方不錯,以明珠的聰穎,也可以實現價值。可接著就是憂慮,這離皇上太近了,近得幾乎觸手可及。

嚴鶴臣坐不住了,心裏也不知曉究竟是怎麽個主意,只是覺得早就應承了她,就該對她負責到底才是。這些官兒、銜兒,他也沒有那麽看重。一方面想起明珠,他心裏也覺得寬慰,明珠比他想得更聰明些,沒幾日的功夫已經冠上了八品銜兒。俗話說,宰相門前五品官,這八品的官銜著實不高,可卻是她憑著自己的本事掙來的。在朝堂上,女子本就天生比不得男人,他聽著寧福一五一十地說著明珠在太禮監的種種,臉上幾乎要露出老父親般的笑容來。

可憐見的,這小丫頭一步一步走來,也讓他刮目相看了。原本只是個穿紅戴綠的女郎,如今也能把宮裏的大事小情安排妥當了。如今也不曉得她是什麽模樣,一晃竟然快有十個月了,明珠眼瞧著就十七了,嚴鶴臣的腦子裏轉過的,還是她孩童般豐盈的雙腮,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早一日回宮也好,早一日見她。

明珠消息得地比旁人慢幾分,她從內務府回來,瞧著離司禮監不遠,索性邁著步子走過去瞧瞧,自嚴鶴臣走了之後,司禮監的西配殿一直空著,也沒有旁人在住進去,她從正門走進去,裏頭的小黃門們瞧見她都客客氣氣地喊一句明珠姑姑。

她笑著應了,緩步走到了西配殿之外,她原本在這裏頭同嚴鶴臣共度了許多時光,皇上來司禮監來的勤,嚴鶴臣便點名兒叫她侍候,一來二去,她自個兒都不知道,究竟來司禮監見的是皇上還是嚴鶴臣。如今已經到了年末,十個月光景,竟快得像一眨眼似的。

當初竟從不覺得有什麽,如今細細想來,燈火昏昏,竟也是說不出的柔旎美好。

她又繞出前院,來到了後院她原本和連翹住過的廂房,連翹被調回了花坊,日子還像過去似的那般過,她也去瞧過,也沒什麽旁的事,只是連翹格外惦念她。

遠處有小黃門在說話,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明珠不欲落個聽墻角的名聲,轉身欲走,卻突然聽到其中一個道:“如今嚴大人回來,也不知道還來不來這司禮監。”這幾個小黃門是常年在禦前行走的人,明珠叫不出名字,可也混個臉熟。

如遭雷擊,明珠呆立當場。

方才還想著的人,如今竟要回來了,她想快步走上前去問,可又忌憚著身份,不好多言,偏心裏惴惴的,像是揣了個兔子,砰砰砰地跳得厲害。

究竟在慌些個什麽,明珠根本想不明白,若是真要找個詞來形容,那怕是近鄉情怯吧。

明珠在司禮監的廊檐底下站定了,看著檐角的金銀索子上下曳動,滿目蕭然風物,紫禁城已經又迎來了一個深秋,明珠攥緊了手指,竟然覺得自己的心裏又起了波瀾。像是水面上的漣漪,一圈又一圈地蕩開了。

*

太禮監離西南三所不遠,都是聚在同一處,明珠如今再不穿宮女的衣著了,由內務府差人,專門給她量體裁了一身豆蔻綠色的官服,說是官服,不過是稍繁復些的女裙,上頭按照品階紋了圖案,明珠的撒花煙羅衫上繡了夕顏花,不是什麽高品階的花,她的頭發綰成螺髻,簪了一根碧玉的簪子。

她本坐在自己的桌子前頭整理內務府送來的賬冊,按理說在太禮監任職的女官中,品階高的有一二位京中的貴女,其余品階低的,也都是識字的宮女,明珠識字多,且心思細,諸多大事小情,也都願意讓她親力親為。

她不過剛把賬冊翻開了兩頁,突然聽見外頭喧嘩起來,本以為是禦駕來了,可沒有黃門提前知會,只怕不是,明珠不喜熱鬧,本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動也不動的,不知聽誰喊了一句嚴大人,她握筆的手一頓,墨汁就淋在了宣紙上,白白糟蹋了一張上好的雲母熟宣,她呆呆地,不知曉自己該起身,還是該坐著不動。

許是身子比腦子先反應過來,明珠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走上了長街的青石板路上,嚴鶴臣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從一品的銜兒,確實該讓百官親迎的,那些臣子們,臉上掛著不情不願的表情站在螽斯門附近,明珠一身豆蔻綠色的官服,摻雜在這些文臣武將之中,便顯得有幾分鶴立雞群。

她沒有那麽多顧慮,只抻著脖子往遠處瞧,她幾乎一眼就看見了被一群人簇擁著的嚴鶴臣,他比以往清減了些許,可一如既往的目光如炬,他穿著玄青色的曳撒,明珠仔細去瞧,竟然能看見她原本親手繡在他衣袍上,振翅欲飛的仙鶴。他竟然穿了這件衣服,一種微微的甘甜從心底泛了上來,一直升到喉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