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2頁)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擡起頭,嚴鶴臣的五官在月光下越發依稀,二人維持著這個姿勢過了很久,嚴鶴臣率先問:“怎麽起來了?”

明珠身上披著外衣,頭發簡單地綰起,宮女該有的規矩她一刻都不敢忘,就這般半夜跑出來,是不該的。她心裏有幾分惶恐,而後輕聲說:“我睡不著。”

嚴鶴臣撩起衣袍,在她身邊坐下,明珠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向來高高在上,且不說這樣的台階,就算是下人的房間也不會輕易涉足,可偏偏就這般和她擠在了同一個台階上。

“在想什麽?想家?”

明珠搖搖頭看著他,輕聲說:“我在想我母親,我沒有想家。”

能聽見蟲豸的淺唱低吟,嚴鶴臣在她身邊輕聲說:“其實入了宮也是好事,皇上可以成為你的依傍,你若是討得太後歡喜,太後也能為你做主,他日若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便真的有了依靠。”

字字句句,明珠分明已經感受到,嚴鶴臣是從心裏面在替她考量著的。

“可是,嚴大人,”明珠的聲音很輕,“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入宮,我巴不得皇上根本看不上我,我一直做宮女也好,到了年齡放出宮去也罷,我不喜歡紫禁城。”郁結在心上的大石頭終於吐了出來,明珠倏而覺得輕松了。

“我也是隨口說說,”明珠又補充,“走到今天,我早就知道,這些不是我能做主的,多謝大人幫我,嚴大人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

柔和的月光灑在她身上,明珠事事替旁人考慮,性子溫和沉靜,不好與人爭高低短長,外柔內剛,心裏也能藏事。唯一的缺點是心太善,人善被人欺的老話說得沒錯,旁人不會因為你的和善讓你半分,哪個不是想要踩著別人的肩膀往上爬。

嚴鶴臣倏而覺得自己又不該送明珠入宮了,他認真剖析了一下自己,舍不得這三個字從胸口滾過,他不敢讓這三個字落地,如何能舍不得呢?這女郎同他沒有半分幹系,這沒頭沒尾的憐惜,讓他自己也有幾分措手不及。

嚴鶴臣突然覺得腦子更亂了,可又不忍讓明珠瞧出什麽端倪來,他舒了口氣說:“若是你當真不想入宮,也不是沒轍,只是你要想好了才是。若是想不通,就再讓皇上等一等,巴巴趕著送上去,沒來的不被人珍惜。”

打更的聲音過了三下,已經是三更天了,嚴鶴臣早上還要隨侍皇帝上朝,明珠仰起臉看著他:“時候不早了,大人早些回去安置吧,再過一兩個時辰又要起了。”

她的眼睛依然清潤明亮,嚴鶴臣嗯了聲,站直了身子,看著明珠推開門走了進去,而後又在門外站了一會,才終於邁著步子走了。

而慎明閣裏,宇文夔卻依然沒有睡覺。他身邊站著的是禦史大夫裘承,宇文夔看著他手裏的信,輕聲問:“此事可有萬全把握?”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臣有八成把握,余下兩成看老天爺給不給面子。”裘承本是宇文夔的伴讀,二人相交二十年,關系非同一般,他說的話宇文夔倒是十分相信。

“嚴鶴臣不光貪贓巨萬,賣官賣爵,更甚至,暗中阻礙鹽鐵官賣,林林總總不勝枚舉,過去我們苦於沒有證據,如今證據確鑿。皇上,此乃天賜良機,借此機會,一舉打壓那閹豎,把司禮監少府監的權力一舉收回,以鞏固您的萬世之治才是!”裘承言辭懇切,目光如熾。

“好!”宇文夔一掌拍在桌子上,“你去謀劃,等襄平出嫁之後,便把我朝這一毒瘤連根拔起,掃清余孽!”

襄平長公主被賜固倫公主,賜予東狄可汗為妻。明珠得知這一消息時,還愣了一下,她留心觀察了一下嚴鶴臣,發現他一如既往,好像沒有任何變化似的。

她本以為襄平長公主會像過去一樣哭鬧不從,讓嚴鶴臣想辦法周全,可如今她卻坦然接受了,向皇帝叩拜致禮,而後把宮人們都遣散,幾個相熟的丫頭,她都一一贈送了禮物。

這一日,嚴鶴臣經過長街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這是長公主送給我的手釧,你看這雞血石,鮮艷如血,只怕是值上百金呢。”

旁人恭維道:“果真還是姐姐有福氣。”

“那可不,不像哪些個下賤胚子,不過被賞了本書,就滿以為自己了不起了,看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她爬了龍榻呢。”這語氣歡快,可嚴鶴臣一瞬間只覺得無名火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