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2/2頁)

明珠拉開椅子在他面前坐下,嚴鶴臣總給她一種喜怒不形於色的陰沉,光看表情,猜不透他到底是歡喜還是惱怒,只今日莫名覺得他比過去要放松得多。

許是燈火瑩瑩,明珠倏而覺得嚴鶴臣不似以往那般嚇人了,她輕聲說:“我能有什麽福氣呢?從我進了紫禁城開始,我這條命就不是自己的了。”

她是正經的嫡小姐不假,只是生母病故後,父親又立了繼室,她原本還有兄長,可自從張知陵死後,她在家裏頭才真真是孤立無援。父親指望她入宮光耀門楣,又不願意落一個“爭當國舅爺,送女兒入宮”的名聲,才出了這麽個下策。

人人都覺得她好性情,不似別的小姐們驕矜,殊不知,旁人嬌貴自然有嬌貴的道理,她圓融,不過是希望自己活得更好些。

“母親去了十幾年了,我連母親的容貌都記不得了,”明珠抿著嘴,“只記得是極溫柔的女子。”

嚴鶴臣看著她的模樣,知道她許是勾起了心中的傷心事,停了一會才說:“我沒有見過母親,她連畫像都沒留下。”明珠不知道他的身世,聽聞此言,心裏亦是傷感非常,她低下頭撫平了自己的衣角:“怎麽說起這些來了,還是該想些開心的,你母親若是知道大人如今的風光,只怕也會歡喜的。”

風光?嚴鶴臣垂下眼,看著明珠瑩然的眼睛。就這般不人不鬼的活著,只怕母親都會嫌他蒙羞。外頭那些人怎麽罵他的,閹豎、權閹,什麽難聽的詞他沒聽過,再怎麽風光無兩,也不過是被桎梏在皇庭裏面,是奴才,是走狗,偏她覺得他風光。

他在屋子裏坐了這麽一會兒,只聽得外頭朔風呼嘯,紫禁城的夜晚就是這樣,除去風聲蟲鳴,還有數不清的走獸鳥雀,保不齊晚上還有刺猬一頭撞進來,那些狸貓老鼠,更不用說了。

“你自己住在這,害怕麽?”嚴鶴臣突然問。

他向來也不是個習慣關心別人的人,這話說出口,他自己反倒覺得有幾分別扭,明珠沒那麽細心,也沒有深思他的話外之音,只老老實實地答:“有時候也怕,初入宮的時候還在仰光門那邊看見過蛇,如今慣了,也好些了。”

嚴鶴臣張了張嘴,想跟她說,不如叫了個人來和她作伴,話還沒出口,就被他吞了回去。真是糊塗了,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如今怎麽連分辨是非的本事都不成了?

又坐了一會兒,嚴鶴臣說:“你若是有什麽不習慣的,就去找嚴恪,他每隔三日在仰光門那裏上夜,找到他便是找到我。”說罷扶著桌子站直了身子,方才失血過多,又打起精神說了好一會子話,精力不濟,身子晃了晃,明珠下意識伸手去扶。

嚴鶴臣不喜歡被旁人瞧見自己病懨懨的模樣,本想躲開明珠伸過來的手,鬼使神差的,到底沒躲開。隔著布料,感受不到她手的溫度,可柔韌如蒲葦的力道,卻傳進他心裏。

明珠送他到四庫館門口,嚴恪在門外守著,明珠松開手輕聲說:“嚴大人就麻煩你了。”想了想又補充,“莫要沾水,每日都要讓太醫來換藥。”她垂著眼睛低聲地說著,從不知道這小女郎還有這般絮絮叨叨的一面。

這話大有一種自家人的感覺,嚴恪聽得奇怪:“姑娘說哪裏話,這是我該做的。”

嚴鶴臣抿住唇,眼睛裏有一閃而過的微光。

走在永巷悠長的路上,嚴鶴臣神色如常,根本叫人看不出受傷的樣子來,他腦子裏依然轉過許多念頭,突然想到什麽,道:“明日和何福海說一聲,給明珠騰挪一間幹凈屋子來,離園子遠些,把窗戶釘好,別讓走獸進來。”

嚴恪點頭說是,心裏忍不住犯嘀咕,這做奴才的哪個不都是這麽過來的,屋子裏進個把老鼠也是平常事。他看了一眼嚴鶴臣,沒敢再說旁的話。

嚴鶴臣自那日來過之後,有三天沒有謀面,嚴恪在第三天午後來過一次,說是給她找了一個新的住處。明珠見縫插針地打聽了一下嚴鶴臣的近況,只見嚴恪皺著眉毛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幹爹歇了兩日便去禦前了,明明沒好利索,偏偏伴駕到深夜,誰勸也不聽。忙起來的時候,藥熱了兩三遍才想起來喝。”

明珠哦了一聲,心中亦五味雜陳,嚴鶴臣原本有句話倒是說著了,若想人前顯貴,到底還是要人後受罪的。

嚴恪忙完了,突然像想起什麽了一樣拉著明珠道:“今天晚上我要去東廠那頭,幹爹身邊沒人,姑娘要是有空,替我過去瞧瞧可好?沒有旁的事,就是煎兩副藥。”

其實明珠心裏還是有幾分畏懼他,可依舊沒有猶豫,她點點頭:“你只管去,待嚴大人從禦前回來,我就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