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歸

雪紛紛揚揚的下了一整夜,到天亮時,整個桃溪鎮已是一個銀妝素裹的琉璃世界,若恰好有哪個文人騷客路過見了,少不得要贊嘆一回“好雪、好景”,乃至詩興大發,賦詩一首。

可惜桃溪鎮都是俗人,這會兒街上別說人影了,竟是連雞鳴狗吠聲都不聞,顯然鎮上所有的活人活物都正睡懶覺,這麽冷的天,原也最適合睡懶覺。

惟有鎮西施大戶家的廚房裏,這會兒能聽見人聲,卻是施家的兩個廚娘楊嬸和李嬸正一個燒火熬粥,一個揉面,準備一家上下十幾口子人的早飯。

兩人手上不停,嘴上也是不停。

“……昨夜便出的氣多進的氣少了,這會兒應當已經死透了吧?”李嬸一邊揉面,一邊朝旁邊柴房所在的方向努嘴。

楊嬸聞言,拉了幾下風箱,又起身攪了攪鍋裏的粥後,才道:“本就病得半死不活了,又叫占了屋子,挪到了柴房來,昨夜還那麽冷,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哪裏還撐得住?必定早已死得透透的了,也是可憐,要不都說‘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呢……”

“你小聲一點!”話沒說完,已讓李嬸急急忙忙的打斷了,壓低聲音道:“讓人聽了去,再傳到老太太和二太太耳朵裏,你還想不想再在施家幹下去了?離了施家,你可再上哪兒找這般合適的活計去?”

施家實算不得什麽好主家,主子多、事多,下人少、月錢也少,一月只得區區三百文不說,主子們還個個兒尖酸刻薄,挑剔成性,規矩也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生來便是主子,而不是新近幾年才靠著兒子——更確切的說,是靠著兒媳,方擺脫了面朝黃土背朝天,一月下來連肉沫兒油星子都看不到,近乎赤貧的日子。

然桃溪鎮雖自來還算得富庶,鎮上的大戶人家卻有限,不過寥寥幾家罷了,偏楊嬸與李嬸都各有各的難處。

前者是死了丈夫,一兒一女卻都還小,只能靠她一個人拉扯養活;後者則是丈夫癱在床上,不但做不了活兒掙不來銀子,一月下來反倒要賠進去好幾百文的湯藥費,二人的處境可謂是難兄難弟,整好擔起來一挑了,自然越發珍惜施家的差事。

何況二人到底主職是廚娘,就算施家老太太與二太太再刻薄再吝嗇,防她們防得什麽似的,一日下來要偷帶三二個饅頭一顆菜之類的回自家去,也是不難的,那一家人的嚼裹便算是勉強能應付過去了,日子一長,也是不可細算。

所以李嬸才忙忙打斷了楊嬸,以免隔墻有耳,真讓人聽了去,不說楊嬸了,便是她自己,怕也在施家待不下去了。

只是見楊嬸忙忙捂住了嘴不敢再說了,同是當娘的,李嬸自己卻又忍不住了,低聲道:“的確也是可憐,好歹也是親祖父母、親叔嬸,卻那樣待她……聽說這宅子原本還是她外祖父留給她娘的,除了宅子,還有兩百多畝地,一年下來的收成,這麽大一家子根本吃不完,等於是住了她們母女的,吃了她們母女的,到頭來,卻藥死了當娘的不算,還要治死人唯一的女兒,好獨占人家的房子和地,實在是有夠狼心狗肺的!”

楊嬸聞言,忙道:“宅子和地鎮上的人都知道是前頭大太太的也就罷了,‘藥死人當娘的’這話卻又是從何說來?姐姐快說給我也聽聽,你放心,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只會爛在自己肚子裏的。”

李嬸附耳道:“我們姐妹要好這麽幾年了,我若是信不過妹妹,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了。是前幾日,我去給二太太送雞湯時,無意聽見她和二老爺在說‘我原還想著,得盡快跟當年藥死她娘那樣,也藥死了那個死丫頭,那這宅子和那些地,大哥大嫂必定看不上眼,可就都是咱們了的,不然真讓她都當作嫁妝,帶去夫家不成?沒想到她就先病了,當真是天助我們啊!’……我當時便唬得心砰砰直跳,忙退到了僻靜處躲起來,一直等二老爺離開後,我才重新端了雞湯去給二太太,不然若是讓他們知道我竟然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指不定,也要藥死我了!”

楊嬸早已是滿臉的驚嚇,驚嚇之外,又有幾分奇異的興奮,“竟然這般的狠毒!不過我早料到當年大太太的死一定不簡單了,好容易夫君高中了,她卻忽然一病死了,夫君又轉眼便在京城另娶了堂堂伯府的小姐為妻,要說當中沒有貓膩,簡直傻子都不能信啊!”

李嬸深以為然,“我也是這樣想的,結果就真讓我聽見了……難怪大小姐剛生病時,說什麽也不肯給大小姐請大夫,只說清清靜靜的餓幾頓就好了呢,原來是早巴不得大小姐病死了!”

楊嬸點頭,“可不是……”

二人正八卦得起勁,就聽得外面有人叫:“楊嬸、李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