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無題

揚州府衙後宅的三堂內,從淮安大關回返的劉興文正在向揚州知府劉祚講述昨日之事的經過。

年過四旬的劉祚身著一身寬大的道袍端坐於交椅上,一邊品著香茗一邊聽著劉興文的敘述,白皙的臉上始終是一副雲淡風輕的神情,他的幕僚李俊山立負手在他的身側,仔細觀察著劉興文的言行舉止。

待劉興文講完,劉祚緩緩放下手中茶盞後開口道:“佳嶽,此事你如何看待?堂兄且稍坐,這兩日你受委屈了,此事決不能就此罷休,本官勢必會想盡辦法替你討回一個公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之下,正經運銷行為,居然被某些人公然指鹿為馬、誣陷其販私,還有天理嗎?還有王法嗎?!”

說到最後,劉祚面上神情肅然,頓顯莊嚴之色,儼然是一副為民做主的模樣。

“東翁切莫氣惱,學生以為,此事首先要看是不是針對東翁而來,其次才是再想法了解此事,否則容易落入他人之彀中而不自知;適才據劉公所言中可以看出,此事極可能是鈔關錦衣衛臨時起意而為,倒不是有人事先透露官船之消息後被其有意攔截,故此可以剔除學生首項判斷。至於如何了解此事,全看東翁意欲何為了!”

李俊山手捋胡須出言道。

舉人出身的李俊山與劉祚同為昆山人氏,因中舉後兩試不第,遂在三年前受聘於劉祚赴任揚州府,期間為劉祚盡心謀劃官場上的人情往來,因此深得劉祚的信任。

“佳嶽且請坐,此間並無外人,此事需佳嶽好生計較一番,吾與堂兄洗耳恭聽!”

李俊山施施然行至劉興文對面的椅子上,沖著劉祚拱手一禮後坐了下來。

“佳嶽適才言道欲解此事,全看吾之心意,此言何講?莫非此事盡在吾之掌控之中不成?可現下船貨都被錦衣扣留,除非納足稅銀,否則想討回官船與物資怕是不易。世人皆知廠衛向與文臣不睦,吾雖四品,但日常與天子親軍並無關聯,其怕是輕易不肯賣一個面子給本官啊!”

自打錦衣衛在揚州設立千戶所以來,這將近一年的時間,劉祚與梁琦從來沒有見過面,如果現去套交情恐怕是自取其辱,再說文官的尊嚴驅使他根本也無法向錦衣衛低頭。

雖然到現在為止,錦衣衛並沒有拿下揚州府衙的任何一個官員,並且外界傳言姓梁的千戶如何如何貪財,但劉祚一直覺得,現在的情形並不代表揚州千戶所軟弱好欺,搞不好這頭看似溫和的老虎正躲在暗中悄悄地等候獵物的出現。

“東翁所言學生自是知曉,學生並無要東翁親自出面之意。其實此事若是不考慮東翁之顏面的話,大可以讓劉世兄悄悄返回淮安,之後按律補足稅銀即可,最多再多給其些許銀錢以免不必要之麻煩。但若傳揚出去,恐對東翁於江南一帶士林中之聲譽有所影響啊!”

所謂的江南士林其實就是商人背後的官紳集團。隨著百余年來江南商業的逐漸繁榮,文官和商人已經合為一體,幾乎所有出自於江南的文官,背後都有商人的支持,甚至大部分官員自己家就是商人出身。

劉氏商行背後的主人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次劉興文動用官船販私之事也不算什麽秘密,很多人都在觀望此事,想看看能不能通過各種手段偷逃商稅。若是劉氏商行乖乖地補交稅銀,那對劉祚的聲望和影響將會受到不小的打擊。

聽到李俊山的分析,劉祚略一琢磨便醒過味來,事到如今,這事並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就算自己想捏著鼻子忍下這口氣好像都不行了。

“看來此事怕是不能善了了,那依佳嶽之見,該當如何處置才好?事關本官聲譽,已是容不得本官後退半步了!”

劉祚沉聲道,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

“東翁,自朝廷決意於運河鈔關加征商稅以來,江南一帶已是民怨沸騰,此間民意想必東翁也有耳聞。歷朝歷代盛世明君當政之時,皆以藏富於民為其執政之基石,鮮有如今與民爭利此等惡政者。當下正值海內初定、與民生息之時,未曾想朝廷公然冒天下之大不韙,於大明存續根基之處,行此竭澤而漁之事,如此倒行逆施、與民為敵之舉,實乃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乎?學生以為,東翁既執政一方,就當順應民意,聯絡志同道合之輩一並向朝廷施壓,請廢加征商稅之策,以維系江南之繁華。還請東翁等著重指出,若是朝廷繼續一意孤行,大明財稅之地恐有動蕩之危,此非社稷之福啊!”

李俊山說到動情處,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負手舉目上望,大有憂國憂民的聖賢風範。

“佳嶽所言甚合吾心,本官與一幹同窗故舊書信往來之時,亦曾談及征稅之話題,幾乎所有江南子弟出仕之人盡皆憤憤不平,有言辭激烈者甚至直指某始作俑者,言某人似有走其兄之路,並稱其恐亦會有其兄之禍矣!當然了,此等言語本官絕不贊同,但本官明其心意乃一心為民,只不過言辭稍顯過激耳。今日既是佳嶽提及上本朝廷之事,那本官自會當仁不讓,稍待便會寫信與一幹志向相投者聯絡,將江南之民心民意稟報朝廷,促其幡然悔悟,收回此等害民之策,以確保江南之地平安無事!本官讀聖賢書,自當為民請命,為了江南眾生,就算舍了這頂烏紗帽又有何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