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心思

陳奇瑜溫言道:“起來說話,一切有朝廷法度定論,只要事實真相俱在,本官與陳大人絕不會徇私枉法!”

陳良謨也沉聲道:“速將此事原委分說明白,撫台大人與本官自會明辨是非!”

李世群起身用衣袖擦了擦淚痕,回到座椅上後,將那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講述一遍,並從懷中掏出一份訴狀,下人接過後呈遞給陳奇瑜,上面不僅有事情的經過,還有張二等數名店夥計的手印為證。

侯定國指使隨從打死許掌櫃時,除了他們一夥人之外,最直接的證人便只有店內的夥計了,店外圍觀的人雖然不少,但因為不敢靠近,加上視線受阻,所以並未看清究竟如何。

事後鳳陽府衙接到路人報案,說是李氏商行發生命案,知府李啟梅遣人過去時,商行大門早已關閉,差役翻墻從後院進入店內,只看到地上一攤未幹的血跡,以及被毀壞的家具,現場一片狼藉,但沒有證據說明發生過命案。

捕快隨後對商行周邊的鋪子進行了詢問,幾名曾進入過店內的相鄰店鋪的東家掌櫃,都是一口咬定確實有人被打死,並且是商行的老掌櫃,他們都親眼目睹過遺體。至於為何屍體消失,並且東家夥計一個也不見,大家一致認為東家避難去了。

捕快又到不遠處的壽衣店進行查訪,壽衣店老板確認,的確有李氏商行的人買走一口棺材,至於去向則是不知。

捕快這時已經知道確實是有人被打死了,但行兇者是他們惹不起的,誰敢去皇陵署逮人?

於是趕忙回府衙向知府大人稟報詳情,李啟梅聞聽真有命案,並且牽扯到皇陵署裏的人,當下不敢做主,趕緊起草文書向陳奇瑜稟報了此事。

由於鳳陽轄區不大,所以未設提刑按察使司,民刑案件俱由鳳陽府處置。

但命案是關系到地方官員升遷的關鍵所在,這件案子既然背景復雜,李啟梅當然要推卸責任,只要報告給巡撫大人,那案子最終如何就與他無關了。

陳奇瑜對於李啟梅的小伎倆自是洞若觀火,他畢竟是見過大場面,胸中有大格局的能臣,對於這種小手段自是不屑之極。

看過案件的文書之後,陳奇瑜忽地心中一動。

對於守陵太監楊澤的所作所為,陳奇瑜在有心人的幫助下,早就查訪的一清二楚。

所謂的有心人,自然就是以李啟梅為代表的官府和地方士紳了。

文人和宦官天然的對立屬性,讓士紳們對楊澤帶著天生的惡感,更何況楊澤日常的驕橫跋扈,以及貪婪成性的品行,尤其是他的幹兒子侯定國在民間和衛所士卒中的惡行,加重了文官和士紳團體的厭惡,只是苦於無法與其抗衡,所以隱忍至今,陳奇瑜和陳良謨遣人暗中查訪鳳陽衛所之舉,被士紳們察覺後充分利用,查訪的方向有意無意直指楊澤以及聽命於他的幾個衛所高官。

命案的發生讓李啟梅敏銳的感覺到這是一個契機,一舉掀翻楊澤及其走狗的好機會就在眼前,並且有現成的利刃擺在面前——巡撫大人。

李啟梅等人私下交流時也曾議論過陳奇瑜,並從他的履歷和到任後的行為得出一個結論:陳大人不甘心目前的位置,有奮發向上之心,但缺少成就事業的根基,那就是錢和糧,雖然皇上將其起復,看似聖眷又隆,但要是在鳳陽做不出一番政績,要想再進一步怕是很難,聖上最看重的當然是治理有方的能臣,沒有政績如何拔擢?

鳳陽這種十年九荒的地方是能臣仕途上的陷阱,歷任鳳陽巡撫從未有進入過內閣,這一點很說明問題,多少文官滿懷雄心壯志來到鳳陽,結果往往都是鎩羽而歸。你不是覺得自己厲害嗎?那你咋入不了閣呢?

李啟梅深知這一點,所以他並不看好陳奇瑜,就算你任過五省總督又如何?這裏與其說是皇上對你的考量,不如說是讓你死心的一個雞肋之地而已。

但廢鐵還能打三斤釘呢,既然巡撫大人想讓聖上另眼相看,那就去和楊澤撕逼好了。陳奇瑜輸了,那就灰溜溜走人;楊澤輸了也同樣如此;兩敗俱傷那就一起滾蛋好了,無論哪種結局,對李啟梅們的利益都沒有絲毫的損傷。

陳奇瑜知道,想要博取更大的名聲,那就要挑硬骨頭啃,楊澤無疑是最好的靶標。

只要搬倒楊澤,那他在朝臣和文官團體的眼中,就會樹立起剛直不阿,勇鬥奸閹的高大形象,這就為以後更光明的仕途前景打下了良好的基礎,畢竟不能只靠聖眷,他陳奇瑜可不想做個孤臣。

何況據這些時日得到的訊息來看,這個楊澤的確是天怒人怨:制造各種名目,接著修繕皇陵的名義大肆盤剝百姓士卒;強令商戶捐資助銀,然後納入自己囊中;虛報皇陵衛兵額,與衛所將領合謀侵吞糧餉,還有一條足以致楊澤於死地的罪名:貪汙皇帝從內帑中拿出修繕皇陵的銀兩!相信皇帝看到後肯定會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