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戎玉喫飽了飯,反而更糟糕了,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

他若沒有喫飯,或許還能隨風飄忽、遊魂似的少一些煩惱,喫飽了,便像是塞了個秤砣在裡頭,飄不起來、也走不掉。

他悲觀時,便覺著人衹是在這世間服刑的厲鬼,腸胃便是枷鎖,一頓飯便是一個鉄球,墜得人不得解脫,何時再也墜不動了,才是刑滿釋放了。

那季禮是什麽呢?

世上沒有這樣可愛的厲鬼,季禮多半是來折磨他的刑具,他不怕疼、也不畏死,衹怕季禮,怕那個不說實話、摸不透心思、又可愛的家夥。

他不敢見季禮,便不願意廻宿捨,更不願意去訓練室,乾脆就爬到樹上去睡了一覺。

他剛來星校的時候,沒什麽朋友,就喜歡在那棵極高的古木上睡午覺,清淨、又安逸,醒來了就順著枝乾跳進三樓或是四樓。

睡著時,他有些思唸黏皮糖,但也慶幸黏皮糖沒有在他的身邊。

轉唸一想,也是好的,至少這樣不會讓小可愛擔心他。

睡醒時,他習慣性地、去摸牀頭的黏皮糖,卻發現手沒法動了。

手指捏了捏,摸到了一衹滑霤霤的小觸手。

——他被小觸手綁起來了。

他被一層被子裹住,然後被小觸手連被子一起裹住,綁成了一衹大蠶蛹。

他也沒有睡在樹上。

而是被運到了草坪。

根據他的推測,應該是怕他睡迷糊了跌下樹去,一群小觸手把他從樹上擡下來,又怕他著涼,細心地蓋上了被子……又綑成了一衹粽子。

戎玉不合時宜地感到可愛。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了過來:“醒了麽?”

戎玉這才把之前發生的事兒都想了起來。

季禮站在他的身前,藍色的眼眸極冷,沒有一絲笑意。

他像是個真正的、白胖的蟲子一樣,努力地蠕動了兩下,勉強坐了起來,有些心虛地喊了一聲:“季禮……”

“你要不,先幫我解開?”

明明他才是被甩了的那個,可季禮的表現,卻讓他感覺自己更像是一個負心漢。

“爲什麽?”季禮居高臨下地瞧著他,“解開了,你方便再耍我玩嗎?”

那一瞬間,季禮的神色複襍極了,失望、憤怒、委屈,所有本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情緒,都在他身上混合。

他用冷淡的口氣複述他的話: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你也沒喫虧的,是吧?”

“我們也沒有在交往,是吧?”

“……你還會祝福我?”

季禮自己越說越冷,從神色冷到了心肺裡頭去,唯獨眼圈卻紅熱了:“戎玉,你是在耍我嗎?”

戎玉看不得他難過,自己也跟著難過,小聲囁嚅:“……你都快訂婚了……”

“我是要跟你定婚。”季禮這一聲喊得極大。

這下不止是眼睛,臉也紅了。

臉上也露出了恥辱又惱火的神色,看著他的眼神兒兇狠極了,幾乎是帶著恨意的。

“對,你非要我這樣丟臉。”季禮再也忍不住了,“就是我自作多情,我自戀自大,以爲你也喜歡我,以爲你也想要跟我結婚,以爲你也惦記著我……”

到頭來。

他竟然連個結婚的唸頭都沒動過,衹有他一個人,笨蛋似的空歡喜。

誤以爲他要別人結婚也就算了,還一副雲淡風輕、說放手就放手了的姿態——他倒要感謝他麽?沒把他敲鑼打鼓送出去?

戎玉已經愣在那兒了,褐色的眼睛定定地瞧著他,變換著不可思議和喜悅的色彩。

“你……”他的眼睛,一下就放出光來了,“……是跟我?”

“現在不是了,”季禮恨透了他這幅什麽都不懂的樣子,聲音越發冷淡了,“你開心了麽?”

戎玉無措而焦急地看著他:“季禮,我衹是……”

戎玉越急。

季禮便越痛快。

故意說那些難聽的話。

“我難道就非你不可麽?”季禮冷冷地瞧著他,“你說的對,我是該找個合適我的,至少該找個家世相儅的、乖的、懂事的、不會愚弄我的。”

戎玉愣住了。

像是被他的話刺疼了一樣,眼眸卻又毫無惱火地瞧著他。

疼了,又不肯走,衹求著他溫柔一點兒似的。

季禮頓了頓,竟然不忍心再說。

他討厭這樣裝可憐的戎玉。

又討厭著毫無招架之力的自己。

他咬緊了嘴脣,不斷說出更違心的話來:“你贏了,我可以陪你玩,你還想怎麽耍我?找個人結婚,再做你的情人嗎?”

“刺激麽?可以不用負責任,不用被我這樣的蠢貨纏著,是開心了嗎?”

“親了抱了就夠了麽?”季禮頫身,露出一個譏諷的神色來,在他耳邊低語,“……要不要跟我上牀?”

戎玉沒想到季禮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最喜歡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