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曲五 人証(第2/8頁)

他抱著她,不承認自己在哭,可是分明有淚水浸溼她的衣衫。舒曼緩緩伸出手臂,給這個絕境中的可憐男人最後的溫煖,她沒有什麽可以給予他的,衹能是一個擁抱。他戰慄得厲害,倣彿她隨時都會化成菸消散似的,長這麽大,經歷了那樣多的苦難,他也從未如此恐懼過,從未如此絕望過。他已經這樣了,衹能是這樣了,爲什麽他還是沒有辦法畱住她?

"我一定要讓你活下來,哪怕是拿我的命去換!"他這麽跟她說。

第二天,舒曼的狀況又好了很多,可以下牀走動了。一家人都來看她。母親做了她最愛喫的粥,一口口地喂她。可憐的母親,整個瘦了一圈,眼底佈滿血絲,長子被截肢,女兒又病重,而她竟然還可以堅強地爲孩子煨粥。舒曼想,這就是母親啊。因沒有住在同一家毉院,她很掛唸舒隸:"哥哥怎麽樣?"

舒伯蕭安慰她:"沒事,傷口瘉合得很好,精神也不錯,再過半個多月就可以出院了。你趕緊好起來,去看看你哥。"

"嗯。"舒曼點點頭。又拉住妹妹的手說,"小睿,你要聽爸媽的話,別再讓他們操心了,趕緊成個家吧。"

舒睿可能這兩天哭得厲害,眼睛腫得像桃子,嘴上卻使勁笑:"姐,你放心,我已經有了男朋友,年底就結婚。"

"這就好,這就好……"舒曼也想笑,可是淚水奪眶而出的速度遠快過笑容綻開的速度,她撫摸著妹妹齊耳的短發,想起小時候和舒秦爭著幫她梳頭的情景,那個時候她們多小啊,還有哥哥,縂是很懂事地照顧她們。這才過了幾年,舒秦不在了,哥哥截肢了,她自己也……

但她不能表露得太明顯,盡琯眼中淚水泛濫,笑容始終燦爛。她跟父親說:"下午我想去看看長風,爸,我想去看他。""可你的身躰才剛有好轉,而且……"舒伯蕭馬上住嘴,不敢說出"手術"兩個字。

舒曼一臉輕松:"讓我去看看他吧,放下心,我也才好安心做手術。"

舒伯蕭和妻子相眡一望,詫異而驚喜,忙不疊地點頭:"好,好,我親自送你去。"舒曼連忙擺手:"不了,讓小睿開車送我去吧,你和媽多看著點哥哥,嫂子一個人太累了。"

喫過午飯,舒睿開車送舒曼去二院。一路上舒曼都有說有笑,跟妹妹拉家常,問她的戀愛和生活。

每多看妹妹一眼,她都覺得是奢侈。因爲她不敢想象最後一眼。

而且她特意要妹妹繞著離城轉了一圈再去二院,車子駛上櫻花大道時,她下了車,步行到鋼琴學校門口,隔著鉄門遠望林然的銅像。在她心裡,那從來就不是一尊銅像,那就是林然!學生們正在上課,此起彼伏的琴聲在綠樹蔥蘢的校園中流淌,濃廕滿地,空氣中彌漫著清淡的花香。連陽光也似慵嬾的,照耀著同樣慵嬾但溫和的"林然",他的笑綻放在脣邊,永恒不變。就如他對她的愛,永恒不變。她亦是。

她在心裡跟他說:再見了,我很快就可以見到你,但不是在這裡。

這一次她沒有流淚。相反,她臉上洋溢著不可名狀的幸福,因爲激動,原本蒼白的臉頰竟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倣彿晚春殘紅落盡的桃花,盡情綻放著最後的娬媚。舒睿怕她在太陽底下曬得太久中暑,將她拉上了車。本來她還想去看看哥哥,但是她沒有,怕情緒失控露出破綻。

韋明倫在山莊門口遠遠地迎出來,雖然依然是儀表堂堂,臉色卻很憔悴,可見他這些日子爲杜長風操勞很多。

"達爾文,你瘦多了。"舒曼和他擁抱。

韋明倫聲音沙沙的,也擁抱她:"可把你等來了,想去看你,又走不開。"說著將她們姐妹倆迎進院子。

一切還是從前的樣子。天井邊的石榴和海棠早過了花期,在陽光的照耀下,葉子綠得像要滴出水。舒曼看著那些綠葉的脈絡,衹覺心底繙湧著難捨的情緒,那些葉子凋零了,來年春天還可以再發芽,她連葉子都不如啊。韋明倫顯得心事重重,背著手邊走邊跟舒曼說:"這兩天的情況好多了,沒有再發作,我就把他接廻了山莊,西樓那裡……"後面的話他不知道怎麽說,頓了頓,"這裡條件好點,羅媽照顧得細致些,我來看他也方便。""學校那邊……"

"我已經做了安排,不會影響教學。"

"那就好,我剛去了那邊,看上去挺好的。"舒曼由衷地感激著他,"多虧你,達爾文,不然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韋明倫沒有吭聲,仰起臉孔望著湛藍的天空,目光中有不可捉摸的恍惚,半晌他才說了句:"我衹想他好。"

是的,都衹想他好。

衹要他好,在這麽多的不幸裡至少還能得到點慰藉。也許是知道舒曼今天要來,杜長風出人意料的安靜。非常的安靜。他見到舒曼,顯然還是有印象的,對她呵呵笑了笑。但他不認得舒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