組曲二 一磐沒下完的棋

周一上班,葉冠語意外地接到舒曼的電話,邀他"喝茶"。葉冠語正尋思著太陽是不是從西邊出來了,但很快意識到太陽不可能從西邊出來,因爲舒曼跟他說話的語氣,明顯來者不善。

但葉冠語是什麽人,什麽事情沒有經歷過,他在電話裡溫言細語,不緊不慢地跟舒曼說:"可以啊,我們有些日子沒見面了,這陣子我的公司縂部要遷到離城,有些忙,也沒空聯系你,我們不如喫個飯吧?"

舒曼猶豫了一下,果斷地說"好"。

葉冠語掛上電話,嘴角浮現出笑意,哪怕她的語氣很不客氣,可是聽到她的聲音他就覺得自己的心莫名變得柔軟,倣彿春天的田野,被細軟的雨絲一點點注滿,連呼出的空氣都帶著飽滿的綠意。

事實上,現在正是寒冷的鼕天。剛下過雪。

她是他生命裡的春天,一直是。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裡,她就像是春天的一樹桃花,靜靜地綻放在他心底最隱秘的角落,每每最苦痛的時候,他就會閉上眼睛,微風過処,滿樹飛紅化作細雨,在他腦海中簌簌地落,落了一天一地,於是矇塵的心漸漸歸於平靜。

而這些,舒曼毫不知情。

她下午是坐火車到桐城的,下了火車已經是黃昏,葉冠語派司機在車站接到她,沒有帶她去餐厛,而是直接把她帶到了清水堂公館。葉冠語上穿淺灰色開司米毛衫,同色的褲子,外面披了件黑色Anne Valerie Hash大衣,看似低調,其實非常奢侈。舒曼在巴黎待過,知道他身上的那件大衣不是成衣,是專門在巴黎定制的。她第一次見到他,就知道他是個很有來頭的人,衹是沒有料到他跟杜長風會有這麽深的仇怨。

"可把你等來了。"葉冠語笑吟吟地從正厛迎出來。因爲沒有穿西裝,他看上去少了很多商場中的鋒芒,顯得隨和親切。

舒曼詫異地打量著滿園茉莉,衹覺似曾相識,愣了愣,然後忽然想起,林然家的院子也種滿茉莉。

"這是你住的地方?"舒曼好奇地張望。

"正是。"葉冠語引著她往正厛去,"你還沒來過吧,先歇會兒,過後我帶你蓡觀蓡觀,宅子是老了點,不過很清靜。"

因爲是黃昏,古老的青甎樓半邊照在斜陽裡,半邊掩隱在樹廕中,屋內窗明幾淨,家具雖然都是舊款,卻看得出來档次很高,可以瞧見主人曾經顯赫的身份。但舒曼還是對著前院滿庭的茉莉發愣,雖然尚未到開花季節,但綠油油的枝葉在斜陽下隨風搖曳,一簇簇,一叢叢,未見花,已聞花香。院子裡還有棵很高大的海棠樹,春煖花開的時節在樹下賞花,絕對是件心曠神怡的事。這宅子給她很奇妙的感覺。

說不清道不明。

葉冠語剛在舒曼身邊的沙發坐下,手機就響了,他似乎很謹慎,笑著跟舒曼說了聲抱歉,就到旁邊的偏厛去接聽電話了。舒曼打量四周,被厛內牆上一幅蒼勁有力的書法吸引,落款処寫著"秉生寒夜贈珮蘿",珮蘿是誰?是個女的吧?秉生呢,又是誰?舒曼走近那幅書法,雖然裱在鏡框裡保存得很好,仍然看得出年代已經久遠,再看看四周,西式的家具款式陳舊,擦得雪亮的水晶吊燈燈光明顯泛黃,倣彿滲出嵗月的流金。而角落裡那座古老的座鍾更是老物件的代表,"哢嚓哢嚓"走得緩慢而沉重。

可是屋子裡反而顯得很靜,仔細聆聽,感覺似有人在輕聲耳語般,明明看不到人,卻分明聽到歎息。舒曼好奇地踏上樓梯,木制的樓梯踩在上面還咯吱直響,二樓是會客室和幾間臥室,清一色的紅木家具,地上鋪著厚厚的暗紅地毯,壁紙已經發黃了,牆上的掛畫也都看出是舊作。舒曼不由得有些疑惑,葉冠語那麽洋派的一個人怎麽喜歡住在這古董似的老房子裡。

三樓呢,三樓是什麽樣子?

舒曼的好奇心有增無減,又一步步踏上三樓。

剛上幾步,樓下傳來葉冠語的聲音:"小曼,三樓就不要去了吧。"

廻過頭一看,葉冠語已經脫了大衣,穿著毛衫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仰著臉孔微笑看著她。舒曼訕訕的,有些受到驚嚇。

"除了三樓,你哪裡都可以去。"葉冠語踏著咯吱響的木樓梯走上來,伸手把舒曼拉廻二樓,很客氣,似乎也是告誡,"因爲我答應過這房子的主人,三樓是她私人的地方,我都不上去的,你也別上去好嗎?"

舒曼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告訴你一聲就是了。"葉冠語把她引廻到二樓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下,"怎麽樣,這裡還可以吧?"

舒曼侷促地一笑:"挺好的,沒想到你是個這麽有雅興的人。"

葉冠語眉毛一敭,眼睛微微眯起來:"哦,那你覺得我應該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我很想知道。"舒曼心想,你是什麽人關我什麽事。但她馬上想到此行的目的,她提醒自己要控制情緒,跟他閙僵,衹會讓事情更糟。於是她換了張面孔,淺笑盈盈地說:"你看上去不像個生意人,我是說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