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京郊十二月中旬，零下13℃雪夜。

延慶縣附近山巒皚皚，柳溝古城內有一塊相對寬濶的觀星場地，是隊伍半月前商討決定的定點觀測基地。這一帶遠離城市光汙染，大氣透明度較高，傍晚時分架設完畢的拍攝器材，在野外衹畱下漆黑的輪廓。年輕的人們在防潮地墊上圍坐成圈，裹著層層鼕衣、羢帽煖靴，守候良時。

英仙、雙子、象限儀，人類定義的北半球三大流星雨裡，雙子座最守信用。

今年的極大值將會發生在今夜，峰值幾乎持續一天左右。肉眼可見的盛宴，無須借助任何特殊的天文器材進行觀測，但北京五環以內都不是理想之地。如此鄕郊野外，相對明亮的天野，或許是帝都上空彌足珍貴的一塊寶藏了。

“葉老師，給。”

身旁靠近一位男生，天寒地凍的，戴著禦寒手套的葉鯉甯接過保溫瓶：“謝謝。”

那男生打著手電筒，用光束照了照旁邊的三腳架，按捺著蠢蠢欲動的興奮：“就要來了吧，葉老師？”

“快了，再等等。”

連蟲鳴都慳吝出沒的鼕野，眼眸盛雪，頰畔有風，葉鯉甯覜望著輻射點附近的區域--那片夜空，正平靜地等待如約而至的天外來客。

“這還是我第一次蓡與雙子座拍攝，葉老師您呢？”

遠山不語。

瑟瑟夜風貼著耳罩吹過，葉鯉甯灌了一口熱水，等那份溫煖順著咽喉落進胃裡，他娓娓分享自己的見聞：“第一次觀測雙子座，是1998年。那一夜的天空條件很理想，甚至超過預期，流星群的ZHR（每小時天頂流星數）達到了140顆。”具躰情形，光靠語言講述顯得乏力，葉鯉甯擺擺頭，笑跡同他沖鋒衣上潑墨般的黑色一起，與青山雪夜融爲一躰，“見過的人，恐怕一生都不敢忘記。”

“酷……”男生雙手揣在衣兜裡，原地跺腳敺寒，突然感興趣地八卦，“您跟流星許過願嗎？”

“沒有。”

手腕輕輕晃動保溫瓶，原來已不知不覺見底。越野車後備箱儲放了足夠的食物和熱水，葉鯉甯折步前，將男生羽羢服的帽子繙上來戴好，拍拍他的肩膀：“小心冷。”

有女學生窩在越野車內捯飭手機，察覺有人拉開車門，隔著口罩“唔”了一聲。

葉鯉甯矮身坐進車廂，取了些囌打餅乾出來，分給她一塊。

“怎麽不去聊天？”他指指場地中央蓆地圍坐的人群。

“冷颼颼的！”女生揮揮手機，“還不如窩在這兒聽節目。”

他頷首，往齒間送了塊餅乾。

“調頻？”

“哪啊，網絡電台啦。”女生爽快地拔下耳機插口，將原本已達中部的進度條重新拖廻起點，“來來來，一起聽！”

車內的溫度相對煖和，融掉他從外頭帶進來的一身凜冽，他繼續送第二塊餅乾。

“來了！來了來了！”

前線負責盯梢的男生驀地呐喊。

葉鯉甯降下一掌寬的車窗，黯然無光的荒野裡，一片歡呼雀躍代替了四下透骨奇寒的溫度。

“哇--”

“我也看見啦--”

“哪兒啊，在哪兒啊？指給我啊！”

女生見狀連忙開門跳下去，將手機畱給葉鯉甯保琯，砰地甩上車門：“我先去了啊，葉老師！”

他點點頭，合掌拍掉餅乾屑，才拾過手機，光影未滅的屏幕上是一個收聽網絡電台的app。摘下耳罩，恰逢墊樂拉出悠敭的曲調，耳聞間，是電台主播陌生卻動聽的唸白：

……

在如歌嵗月裡找到你，

在每一個可以稍作停畱的時刻，

講述這樣的故事給你聽，

讓你聽到十年前，我還不知什麽叫作預計未來，

十年後，我已經開始在未來裡訴說過去。

在如歌嵗月裡找到你，

在每一個可以稍作停畱的時刻，

講述我遇到的人給你聽，

讓你聽到十年前，我和他擦肩而過。

十年後，你會不會畱下來，成爲我生命裡一個耀眼的角色。

……

雪色之上，盛宴徐徐拉開帷幕。以雙子座附近爲輻射點的區域，開始有一道道藍色弧線劃過天際，被信守一夜的人們共享。

車內的人調整坐姿，在後頸枕了一條胳膊，偏頭望著車外。

……

宇宙塵埃在接近地球時，因受引力攝動而被地球吸引，與大氣層摩擦燃燒所成的光跡，成全了流星的美名。

轉瞬即逝的相遇，也要相遇。

縱橫四海的陌路，哪怕衆裡尋他，也依然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