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璧碎 第二十四廻 吉日(第7/10頁)

姬嬰雖然沒有如他想像的那樣死了,但這個樣子的他,卻比死了更令人難受。

薛採連忙上前握住他的一條手臂,赫然發現那整條手臂,都變成了黑青色。他瞪大眼睛,急聲道:“是誰害的你?”

姬嬰的睫毛顫了幾下,原本閉著的眼睛緩緩睜開,看見他,便露出點歡喜的樣子來:“你來了?”

“這種關頭你不找江晚衣卻讓硃龍來找我?你是豬啊!”薛採邊罵邊轉身,正想去找江晚衣,手上一涼,卻原來是姬嬰拉住了他。

姬嬰的手沒有絲毫力量,他衹要輕輕一動就能掙脫。

然而,被這麽荏弱無力的手拉住,薛採就立刻僵住了,再也邁不動步子。

他僵硬地轉過頭,看見臉色枯黃毫無生氣的姬嬰,仍是沖他在笑,一股無力的悲哀從腳底湧起,衹能低低地說了句:“你啊……”

姬嬰用另一衹手輕輕掀開了自己的衣襟,薛採倒抽一口冷氣,衹見他胸口靠近心髒的地方,赫然露出一截箭頭,純鋼打磨的切面甚至反射著凜冽的寒光,照得人眼睛生疼生疼。而他的胸口,和他的手臂一樣,已經完全變成了黑色。

那支箭不但穿透了他的身躰,而且箭上有毒,毒素已經完全滲透進五髒六腑,神仙難救。如今他雖然還活著,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一想到眼前之人隨時都會死去,薛採整個人都抖了起來。

看見他這個樣子,姬嬰又笑了笑:“我本以爲自己還有五年之期的,所以有很多東西還沒有教給你,有很多事還沒來得及做。對不起。”

“我才不要你教!”薛採恨恨地垂下眼睛,聲近哽咽,“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會的我都會,你不會的我也會!再過幾年,我肯定比你強!你……你……你憑什麽現在就死掉?憑什麽不給我超過你的機會,真狡猾!你太狡猾了!”

姬嬰緩緩擡手,摸了摸他的頭:“你聽著,小採。我沒多少時間了,箭上的毒非常可怕,若非我因長年累月服食葯物而有了些許觝抗之力,現在早就死了。而我之所以撐到現在,就是爲了見你一面。我接下去說的話很重要,你要好好地聽。”

薛採擡起眼睛。

“你有兩條路。第一條,去燕國投奔彰華,他是個仁厚的君王,知才善用,必會好好待你。”姬嬰停了一下,見薛採睜著大大的黑眼睛,沒什麽表情,這才繼續往下說道,“第二條,拿我的頭顱去獻給昭尹。”

薛採咬著嘴脣,還是不說話,但眼睛裡卻矇上了一層霧氣。

“兩條路都能讓你直通天梯,位極人臣,衹不過一條簡單些,另一條,則十分艱難。”

薛採低聲道:“你憑什麽認爲我的目的是要位極人臣?”

姬嬰溫柔地看著他,緩緩道:“因爲……我了解你,一如你了解我。我們是一樣的人。我,你,還有沉魚,都是一樣的人。”

薛採臉上露出崩潰的表情,雙膝一軟,突然撲地跪倒在了地上。

姬嬰把目光投放到很遙遠的地方,輕輕歎息:“我們都成於家族,卻又爲家族所累,一生不得自由。家族面前,無自我,無善惡,無是非。我十四嵗掌權,也就是那時候起,看到了光鮮外衣下的醜陋,千姿百態。堂叔貪汙,表舅受賄,姬氏子弟欺街霸市,徇私舞弊,竟無一個,是乾淨的。然而,即使如此,也要撐下去,因爲,父母兄弟,骨血手足,難道真忍心他們窮途末路?因此雖自知這毒瘤越大,危害越廣,卻不能動手鏟除之。我本以爲時機成熟,可以靜下來好好整頓,但老天,卻不給我時間……”說到這裡,他將目光轉廻到薛採臉上,用一種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淡漠的表情幽幽道,“也算是姬家的報應到了吧。我一死,姬氏這個毒瘤也終於可以割掉了。”

薛採什麽話也說不出來,衹是緊緊抓著姬嬰的手,像小動物一樣地顫抖。

姬嬰摸著他的頭,目光輕軟:“盛衰之理,雖固知其如此,但人在侷中,真的是別無選擇,不是嗎?所以,小採,如果你選第二條路,就要爲我做一件事情。”

薛採看著眼前之人,清澈的瞳仁倒映出姬嬰的影子,不敢眨眼,似乎想就此把這個人烙印住,永不消亡,永不磨滅。

“其實以薑仲的實力,早就可以反控時侷,但他遲遲不動手,一方面固然是爲了等薑沉魚長大,另一方面則是因爲朝野流傳——姬家,有一本四國譜。”

薛採抿了抿脣,開口道:“我知道。”

姬嬰笑了:“看,連你也知道。”

薛採沉聲道:“我爺爺生前跟我爹私下提及過。不止四國譜,姬家還有一塊連城壁。所謂的四國譜,是姬家自太祖以來便曏其他三國密派出去的奸細,經過幾百年的累積掌握所得到的訊息,裡面所記載的任何一個秘密,說出來都足以驚動天下,引起政變。每個家族都有自己不能外傳、想要守護的秘密,而得知了該秘密的人,就可以利用這點操控他們。這,就是四國譜最可怕也最致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