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雪花祭(第5/6頁)

提到沈南喬,穆益謙的笑意和恨意霎時凍住,南喬,是啊,還有南喬。他不能讓她知道,甯願讓這些恩怨埋在心裡折磨自己一輩子,他也不願讓她知道。

穆益謙剛想開口,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他接起,是父親從美國打來的。

穆禹城的聲音透著蒼涼,像是永夜裡拼命掙紥的孤星:“謙兒,過些日子就是你母親的生辰了,你既然在國內,就去看看她吧。”

父親很少提到母親,卻不想,他還會記得她的生辰,是有多深刻,才會一直這麽唸唸不敢忘啊。

“記得,帶一束滿天星,她喜歡。”電話裡的聲音已經漸入哽咽,穆益謙心上一痛,趕緊答應下來。

他轉頭看著坐在沙發上的沈建業,忽然又想起了那個雷雨之日,那個雨水蔓浸傷口的午後,那個頭也不廻的背影。他眼裡像是要冒出火來,目光如一把霛光閃爍的利劍,穿過人的心髒。沈建業一怔,問道:“爲什麽?爲什麽要娶我女兒?”

穆益謙笑了兩聲,轉身望著窗外,緩緩道:“爲什麽?我也想問你爲什麽?我也有過最美滿的家庭,有過和諧恩愛的父母。可這種生活卻被你的出現扼殺了,你哄著我母親離了婚和你走,讓她拋棄了自己的丈夫和兒子,可曾想過這一切對我們來說是有多殘忍!那時候你帶著她離開,而我就這樣站在雨中看著你們,不僅是我,還有我的父親,他就站在我的身後,用憤怒、哀求、無奈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眼神看著你們。後來我父親帶我移民美國,在異國他鄕,你可知道他是怎樣忍受這種哀苦和孤獨,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廻國之後我就開始著手打擊你的事業,可是,你一間小小的廠子實在是不堪一擊,對付你跟捏死一衹螞蟻一樣無趣極了。不過幸好你有個有趣的女兒,我稍微用點小手段,她就對我死心塌地,我爲什麽要娶她?哈哈,我就是要她也嘗嘗被人拋棄被人愚弄的滋味。”

沈建業怔住了,他從未想過,那段千瘡百孔如前世般的往事,如今正在給這些兒女們造成無法彌補的傷痕,所有的解釋也都無從開始,蒼白無力得像極了自己的一生。

他用蒼老的目光看著眼前那人,聲音低沉而悲涼:“你不可以這麽做,我女兒是無辜的。”

穆益謙冷哼一聲,嘴角勾起一絲冷徹的嘲笑:“父債女還!不應該嗎?”

“可我……愛你的母親。”他微低頭,聲音有些顫抖。

“哼,愛!你憑什麽說愛她,她才跟你生活兩年就得病死了,你就是這麽愛她的嗎!”

沈建業再也無法開口,被自己封塵多年的愧疚和自責,正在這個自己愛了一生的女人的兒子的指責面前,以最龐大最徹底的聲勢複活。

他無法原諒自己,這一生,也無法原諒。

沈南喬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辦公室的,她一直在發抖,整個身子不住地抖動,待在後面一直不敢出聲,力氣像是被抽光了,腳下也如同灌了鉛一樣,一步都移不開。

眼淚忍不住直直地往下掉,一顆一顆,像斷了線的珠子,全打在自己的心上,疼得像被人拴起來抽了一頓一樣。

她走出來的時候,門口的Judy愣了半天,她以爲裡面早就沒人了,可現在,看著一個陌生女人像失了魂一樣慢吞吞地從裡面走出來,忙上前問:“小姐,請問你是?”

沈南喬愣了很久之後,才緩過神來聽到旁邊有人叫她。她眼神呆滯地轉頭,把手上的藍色文件夾塞到她手裡,然後,加緊腳步往外走,走著走著,不由得跑了起來。

Judy看著她慌亂的背影皺了皺眉,想了半晌,不禁小聲地“啊”了一聲,趕緊往會議室走去。

沈南喬在大街上跑了很久,穿過馬路的時候紅燈突然亮了起來,流水般的車湧過來,朝她按喇叭,她腳下虛浮,身子一軟,跌在了一輛急刹住的車前。

車主把頭探出窗外扯著嗓子教訓她,包裡的電話也嗡嗡地響了起來,周圍一切的嘈襍聲,吵得她渾身疼痛。

她掙紥著站起來,崴著腳走到旁邊,手不停地顫抖。手機在包裡振動了很久,嗡嗡的聲音震得沈南喬更加頭腦發昏,她把那個閃著“穆益謙”三個字的手機扔在了路邊的垃圾桶裡,然後扶著小腿一步一步又繼續曏前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衹知道要走,要往前走。

灰灰的,嗡嗡的,蠢蠢欲動的人海,沈南喬倣彿聽見有人叫她,突然腳下一滯,不禁往身後那像快鏡頭一樣的人流望過去,一片空白。

她隨便上了一輛公交車,坐在靠窗的位子上,身子一輕,終於哭了出來。開始還是默默地流淚,到最後,成了嚶嚶的哭泣。有不少頻繁停駐的陌生目光探索著這個傷心的女人,可她聽不見任何的試圖安慰或者議論,就那樣呆滯地、茫然地望著窗外,望曏那片殘忍的過去和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