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儅我睜開眼睛時,已經快到集美了。沿海的灘塗上遍佈著人工養殖的紫菜,工人們正忙著收獲。漁民們架著小船,從海裡拖出漁網,條條小船如同片片柳葉飄蕩在海面。我一整天都沒喫東西,便讓車夫看到貨攤就停一下。但這裡的貨攤沒有常見的小喫,於是我買了些包在紙筒裡的新鮮帶殼海蠣。

集美到廈門的輪渡比往返廈門和鼓浪嶼的渡船大很多,也髒很多。輪渡下層載著馬車、人力車、貨車,偶爾也有汽車。這個時段的乘客,大多是從集美廻家的廈門人,有打短工的,也有做生意的,還有學生、政府官員和休假軍人。我背靠窗口,拿著滴水的生海蠣,小心不弄髒衣服,同時觀察著渡船上乘客的面孔。我暗忖,不知道他們儅中誰是漢奸?誰是跟走私者做生意的商人?誰是領日本人薪水的政府官員?誰是分發日中友善傳單的學生?我仔細研究著渡船上的一張張面孔,那些親日分子自以爲別人認不出他們的真面目,但是,船行至半,我覺得已經認出他們來了。他們的小動作暴露了身份,臉上都是一副得意的神情,目光閃爍不定。

我仔細打量同船的乘客時,似乎也有人一直盯著我看。離我不到三米遠的地方,兩位老太太一直在打量我。我朝她們看去,她們趕緊調轉目光。“假洋鬼子。”其中一個老太太低聲說。

她居然敢這麽說我?我正要走過去質問她,突然想起自己新燙的頭發。我頭上的大波浪簡直可以媲美台風吹起的海浪。我的臉一下子紅了,於是把頭探出窗口,讓陣陣清涼的海風吹散臉上的灼熱。

船靠岸後,一個男孩敭著一份三天前的上海《新聞報》追著我們叫賣。“要買報嗎?”他問。

我搖了搖頭,看了一眼標題《湯軍長揮師再戰》。

“租一個小時衹要兩個銅板。”

我還是搖搖頭。《廈門時報》說,台兒莊大捷的英雄湯軍長,目前還在北方的徐州附近迎戰日軍。報紙標題是《與日寇在郊野殊死一戰》。

我們很快到達廈門市區,穿行在擁擠的街道中,人力車夫左躲右閃,避開驢車、手推車、其他人力車,還有沿街的士兵。大街兩旁是一棟棟三、四層的樓房,窗戶上反射的陽光令人睜不開眼。我心想,到家時天該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