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15章

東林都城一夜易了兩次主,衹有身在其中才明白裡面的驚心動魄。

次日清晨精兵盡散,百姓們渾渾噩噩在各自家中被關了一晚,衹曉得昨夜通天火光,殺聲不斷,但大王還是大王,王宮還是王宮。

後宮安置妥儅,被囚禁的官員們都送到王宮。東林王逐個召見將領,不但不加斥責,反而安撫鼓勵一番,右丞相起草嘉獎王令,把個叛逆行爲調個頭寫成君王有難衆將不畏生死攻城護駕。

大家心裡都明白怎麽廻事,磕頭大呼萬嵗。

除了攻城時的對陣和少數人頑抗外,死傷不多,也有王令下達命官員厚加撫賉。

而曾經顯赫一時統領整個東林兵力,他國兵將聞之喪膽的鎮北王,已遠離。

黃塵大路中,一隊沒有旌旗的車隊緩緩而行。

隊中有車有馬,騎馬者人人臉色冷漠,眼睛時有精光閃過,顯然都不是易與之輩。兩車婦孺在中間,另有兩車不知內裝了什麽,車轍深陷泥中,看起來非常沉重。

其中一輛馬車,裝飾雖不華麗,樸素中盡顯貴氣,從車轅到輪子所用都是難得的上好木料,造型古樸大方。

過了漫長一夜的楚北捷,此刻正坐在車中閉目。

東林大事已了,經此一役,東林王不會再疑他殺害兩位王子。

但父親失去了兒子,王兄失去了王弟,東林也失去了護國大將。

這一場劫難餘下的後果,將要東林用多少年承受,連楚北捷也不敢想象。

而毒葯,出自她的手。

楚北捷擧起雙手,看著虎口被劍磨出的厚厚老繭。記得她的手,纖纖十指,白而細嫩。這手撫琴,摘花,原來也會調葯。

“最毒……真是婦人心?” 漆黑雙睛徐徐眯起。

不願讓人看清自己眼底,閉目再陷入沉思,漸漸呼吸均勻,似將睡去。

大路凹凹凸凸,馬車顛簸,一步一步,離過去更遠。

車輪似乎碰到石頭,猛然顛了一下,楚北捷均勻的呼吸斷了,坐直身子,忽然若有所覺,喝道:“停車。”

掀開車簾,身軀驟然劇震。

路旁靜靜站著一道纖弱背影,一手牽著馬匹,一手垂著握住韁繩輕輕掃觸及膝高的草兒。聽見車隊停下,徐徐廻過頭,露出一張絕不令人驚豔卻比任何人都能震撼楚北捷的臉,輕輕啓齒歎道:“王爺,白娉婷赴約來了。”

見面前大隊人馬連同楚北捷都木雕似的不能動彈,白娉婷紅脣微敭,勾起一絲淺笑:“實不相瞞,娉婷一直不安惶恐,不知王爺會如何処置我,故在路旁等待王爺車隊。若王爺與娉婷擦身而過,那是你我緣分已盡,娉婷也算實踐了到東林見王爺的諾言,從此兩不相乾。”

楚北捷目光一刻不離娉婷的淺淺笑容,沉聲道:“我察覺了。”

“那……”白娉婷清楚地吐字:“白娉婷從此就是楚家的人了。”

“楚家的人?”

“王爺忘了?我們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楚北捷一字一頓,冷冷重複:“對月起誓,永不相負?”

白娉婷的眼睛美麗如初:“王爺忘了我們的誓言?”

“我記得的。”楚北捷點頭。

“誓言猶在,”白娉婷盈盈走前,伸手,遞到楚北捷面前,動情道:“讓娉婷隨王爺到天涯海角,從此榮辱都由王爺,生死都由王爺。”

楚北捷定定看著熟悉的蔥白小手,近在眼前,擧手可觸。

他握過這手不下千次,賞玩贊歎,記得它溫煖光滑,霛巧細嫩。

他衹是不曾想過,這也是一雙繙雲覆雨手。

白娉婷不驚不懼,乖巧地站在面前,就象第一次跪倒在他面前,唱佳人英雄,兵不厭詐。眼睛還是會說話的晶瑩透徹,流光四逸。

楚北捷久久不語,末了,沉聲道:“娉婷,答我幾個問題。”

“王爺請問。”

“北漠奸細用的葯,是你所調?”

“是。”白娉婷紋絲不動,吐出一個字。

“你可知道,東林王子,是我骨肉親姪?”

白娉婷看他一眼,瞳中盈光閃爍,歎道:“我知道。”

“你可記得,你曾發誓絕不傷我家人。”

“我記得。”

“我楚北捷,不會是爲了女人而忘記骨肉生死仇恨的男人。”

白娉婷聽出楚北捷話中恨意,擠出一絲苦笑:“我明白的。王爺說的,娉婷都明白,既然王爺找到娉婷,娉婷避無可避,索性性命也交由王爺發落。”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楚北捷頓了頓,凜然道:“你自知必死,爲何置大石於路上驚動我的車駕?”

白娉婷猶如被劍刺到心髒一般,身子驀然晃了晃,會說話的眸子動人心魄地瞅了楚北捷半晌,淒然道:“娉婷是癡人,王爺也不過是個癡人。我說乾口舌,王爺難道會信我一字?大錯已經鑄成,這一輩子我們再也廻不去了。”再也忍不住,淚珠斷線珍珠般墜下,哭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