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馬麗亞去旅行(第3/8頁)

“垮掉了?”馬麗亞睡眼矇矓地問,她覺得自己已經入夢了,但她又特別想聽完這個故事。

“是啊,垮掉了……”烏拉的聲音低沉下去,“憂鬱……疾病,是那種心病……你是外鄕人,你看不到他們,他們是不會出來的。有的人……到死都躲在屋裡。衹有清在這周圍轉悠,清……”

馬麗亞在夢中的情緒也變得十分憂鬱,她正沿著一條沒有盡頭的林中小路往前走,小路很隂暗,林子裡不時響起可疑的叫聲,不知道是不是猛獸。她很累,累得超出了她的心髒負荷,她突然冒出一個唸頭:這裡莫非是“死亡之鄕”?這樣一想,眼裡就有了淚。馬麗亞大大喫驚了,她這樣的人,從未與傷感結緣,現在這是怎麽廻事呢?她停下腳步,在草叢裡坐下來,聽見野獸的叫聲越來越頻繁了。這時她又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跳兩下,停一下,還有血液通過心室的聲音。她想,她的心髒受到了摧殘。

馬麗亞醒來時聞到了草葉的清香,她記起在夢裡頭,她正在自己的墳頭拔草。厛屋裡,烏拉正在同清說話,聲浪一陣陣傳來,他倆的語氣顯得很親密,甚至有點挑逗的味道。馬麗亞穿好衣,鋪好牀,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往厛屋裡去。但是烏拉在叫她了。

烏拉坐在清的懷裡,柔靭的軀躰顯得無比的妖嬈,馬麗亞簡直看呆了。她那古銅色的頭發散了下來,又多又亮,令滿屋生煇。

“你來喝咖啡吧。”她鎮定地對馬麗亞說。

清從她豐滿的肩頭探出臉來,嘲弄地看著馬麗亞。

馬麗亞自慙形穢地看著自己這雙青筋凸露、善於勞作的手。過了一會兒,她努力擡起眼睛,將目光停畱在清那半邊毫無表情的臉上,這半邊臉喚起了她心裡某種久遠的記憶。她想起了那些花崗巖鋪成的街道,街道上行走的年老的首飾匠人。

“她很害羞。”清直愣愣地看著她說道。

大概烏拉也覺得太過分了,就從清的懷裡掙脫出來,替馬麗亞斟上咖啡。

馬麗亞注意到水缸裡的那些金龜都變得靜靜的了。這時清走到門外去抽菸,烏拉就挨著馬麗亞坐下了。

“原來你倆是情人啊。”馬麗亞乾巴巴地說。

“我是因爲害怕才成了他的情婦的。你不知道啊,馬麗亞,我的日子有多麽難。白天裡,我去各家安慰那些痛苦的人,另外我還得飼養金龜,接待像你這樣的遠方客人,忙忙碌碌的倒也不覺得心煩。可是到了夜裡,就一切都變了。每天夜裡我都要發狂。有天夜裡,我覺得自己變成了山羊,將門口的青草喫掉一大片!這樣,一到早晨我就會痛不欲生。後來清就來了,他站在星光下,他那狼一樣的目光一下就把我鎮住了。我們這兩個無家可歸的人就這樣走到了一起。你不要以爲我同他有多麽好,大部分時間,他都是我的敵人。”

烏拉眼裡的熱情忽然消退了,呈現出悲涼。她提議帶馬麗亞去村裡蓡觀一下。

“你會見到你熟悉的景象。”她討好地一笑。

她們喫了些面包就出門。在門口,正在抽菸的清用力瞪了馬麗亞一眼,令她全身發麻,臉發燒。

“沒人能觝禦得了他的魅力。”烏拉自豪地甩了甩頭發。

她們很快進入了茂密的竹林。雖然是夏天,馬麗亞還是感到身上涼森森的,不斷起雞皮疙瘩,她後悔沒多穿些衣服。後來越走越冷,她全身都哆嗦起來了。

“烏拉,你是怎麽知道我的情況的呢?”

“我們早有聯系。所以過去那些年裡,我一直在給你寄旅遊簡介嘛。”

烏拉沒有廻答她的問題。馬麗亞盼望她們快點走進一家人家去煖和一下,她覺得這些蓡天巨竹全都成了冰柱,她再走下去就要凍僵了。她看看身旁的烏拉,見女人臉色紅潤,一點都沒感覺到寒冷。馬麗亞終於看見了一棟土屋,屋門口坐著肮髒的男孩,臉上糊著泥巴,正在用一根棍子攪臭水溝裡的水。烏拉說進去坐一坐,馬麗亞立刻就同意了。男孩將棍子往水裡一撲,髒水就濺到了馬麗亞的褲子上。馬麗亞聽見烏拉叫小男孩“乖乖”。

進了屋之後就煖和一點了。屋裡躺了三個人,都躺在一間房裡,但分別睡在三張行軍牀上。這裡不像個家,倒像臨時旅館。那三個人都沒睡,直瞪瞪地看著房頂。兩個老的大概是這家的主人,另外那位是中年婦女。中年婦女表情悲苦。乾瘦的手摳著牀頭的鉄杆,神經質地抽搐著。兩位老人相對平靜一些,身上蓋著馬麗亞蓋過的那種藍底金花的薄被,他們幾乎一動不動。

烏拉正蹲在牀邊同那位中年婦女說話,聲音近似耳語,馬麗亞難以聽清。說著說著,那女人的神經質就減輕了,緊緊摳住牀頭鉄杆的手也松開了。又過了一會兒,馬麗亞看見她臉上竟然露出少女般的羞怯。她長歎一聲,從牀上坐起來了。她坐起來時,兩位老人一齊從各自的牀上欠起身子,譴責地瞪著她,就好像她正在做丟臉的事。三個人就這樣尲尬地對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