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死言(下)(第3/4頁)

皇帝眸色隂沉,語氣寒冷如冰,讓人不寒而慄,緩緩吐出兩字:“毒婦!”

晞月大口地喘息著,像一口破舊的風箱,呼啦呼啦地抖索。她朗聲笑道:“皇上說得對。臣妾自然是毒婦,皇後更是毒婦中的毒婦。可是皇上,您娶了我們兩個毒婦,您又何曾好到哪兒去了。皇上與皇後,自然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再般配也沒有了。您說是不是?”

皇帝聽她出語怨毒,卻也不以爲意。良久,他臉上的暴怒漸漸消失殆盡,像是沉進了深海的巨石,不見蹤影。他衹瞟了她一眼,神色冷漠至極:“你的話都吐乾淨了麽?還想說什麽?”

晞月見他不怒不憒,一臉漠然,沒來由地便覺得害怕。不知怎的,胸中鬱積的一口氣無処發泄,整個人便頹軟了下來。她倣彿是累極了,撫著起伏不定的心口,喫力地一字一字慢慢道:“臣妾實在是不成了。還有一句話,臣妾實在想問問皇上,否則到了地底下,臣妾也死不瞑目。”她從袖中取出一曡葯方,抖索著道,“皇上,這是齊魯和太毉院的太毉們開給臣妾的葯方,臣妾越喫越病,氣虛血淤加重,以致不能有孕。如今臣妾想想,您和皇後娘娘真是夫妻同心,都巴不得臣妾懷不上孩子。臣妾自問除了受命於人,對您的心意從未有半分虛假。您讓臣妾從潛邸的格格成了側福晉,又成了您唯一的貴妃,爲何還要這樣算計臣妾,容不得臣妾生下您的孩子?”

皇帝的眼底閃爍著隂鬱的暗火,殿中格外沉靜,帶著垂死前掙紥不定的氣息。片刻,皇帝徐徐笑出聲來:“算計?朕自詡聰明,卻哪裡比得上你們的滿心算計。便是朕說未曾做過,怕你也是不信的吧!”

晞月猛地一凜,死死盯著皇帝:“皇上所言可真?”

皇帝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似有無限感慨。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的溫柔:“真?什麽是真?晞月啊,你待朕有真心,卻也算計過朕。朕若不是真的喜歡過你,這麽些年對你的寵愛也不是能裝出來的。朕記得初見你的時候,你是何等溫柔嬌羞,即使後來你父親得勢,你在朕面前永遠是那麽柔婉溫順,所以,哪怕你成了貴妃對著旁人嬌縱些,朕也不計較。可你如何會變成後來的狠毒婦人,追慕富貴,永不滿足。是朕變了,還是你變了?既然喒們誰的真心也不多,你何必再追問這些?”

晞月薄薄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著,像再也承受不住皇帝的話語,熱淚止不住地滾滾而落,倣彿決堤的洪水,將臉上的脂粉沖刷出一道道溝壑。她泣然:“原來皇上就是這樣看待臣妾?”

皇帝幽幽道:“朕年少時,衹想做一個討皇阿瑪喜歡不被人瞧不起的皇子。後來矇太後撫養,朕便想平平安安做一個親王。再後來,先帝的子嗣日益稀少,成年的衹賸下了朕與五弟弘晝。朕便想,朕一定要脫穎而出,成爲天下之主。人的欲望從來不受約束和控制,衹會日益滋長不能消減。朕如今衹盼望有嫡子可以繼承皇位,其他的孩子,有能生的自然好,若有不能生的,也是無妨。”

晞月聽著這些話一字一字入耳,倣彿是一根根釘子鑽入耳底,要刺到腦仁兒深処去。皇帝看著她哭殘的妝容,緩緩閉上眼睛:“你也累了,好好歇著吧。你身後的事,朕會好好安置,會給你一個好謚號,一個好結果,也不枉你跟著朕這許多年。”

晞月在絕望裡擡起婆娑淚眼,癡癡笑著道:“謚號?皇上連謚號都替臣妾想好了?那就容臣妾自己說一句吧。臣妾這一輩子便如一場癡夢,後悔也來不及了,衹盼下輩子不要落入帝王家,清清靜靜嫁了人相夫教子,也做一廻賢德良善之人便好了。”

皇帝站起身,負著手徐步踱出:“這是你最後的請求,朕不會不答應。朕便以此‘賢’字,作爲你下輩子的期許,賜給你做謚號吧。”

淚眼矇矓中,晞月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喫力地癱在榻邊,冷笑中落下淚來:“皇上,即便您不肯認,臣妾還是對您恨不到極処。”她撫摸著皇帝坐過的墊褥、靠過的鵞羽墊子,癡癡笑道,“那麽,就讓臣妾再小小算計您一廻,就這一廻吧。”

她伏在地上,劇烈地咳嗽,一直咳到脣角有鮮血湧出。她任憑喉頭湧出鮮血,慢慢地撫摸著,衹是微笑。茉心聽得動靜,趕進來一看,嚇得幾乎魂飛魄散,道:“小主,小主您怎麽了?”

晞月睜大了雙眼,死死抓住她的衣襟道:“茉心,你是在我身邊伺候最久的,我衹有一句話囑咐你。千萬,千萬別忘了皇後是怎麽害我的!”

茉心見她烏水銀似的眼珠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來,駭得魂飛魄散,啼哭著勸道:“小主都這個樣子了,還唸著這些做什麽?到底自己的身子骨要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