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奚山卷·翠申(第6/14頁)

  “孤與山君一同去。”扶囌略微思索,便也起了身。二五、二六夜夜與扶囌、奚山同住石房中,頗是依賴二人,奚山君要離去心中本就難過,見扶囌也要走,一小抱胳膊,另一小抱著大腿,哇哇大哭起來。

  奚山君疑惑地道:“你去做什麽?”

  她其實想問,你去能做些什麽。

  扶囌卻淡道:“大昭有舊俗,女子易裝出遠門,若無兄長夫婿跟隨,被認出了,是要被欺辱唾罵的。”

  衆妖看了看男裝打扮一貫粗魯殘暴的山君,曏來與“需要兄長夫婿保護的女子”大不相乾,不禁悶聲竊笑起來。

  奚山君心中一窒,慢條斯理道:“你未來時,我活了三百餘年,獨自出山不知凡幾。”

  扶囌卻站到她身旁,沉默許久,才道:“除非你把婚約燒燬,否則自我來此,沒有我跟隨,便不能獨自去人間。”

  他想了想,像個頑童,嚇唬另一個頑童,睜著黑黑的眼珠,沒有表情道:“那裡人太壞,逮到妖女,要作法,宰了你。或許還剝皮,放在火上烤,你怕不怕?”

  奚山君被噎得很辛苦,她想說這是老子慣常做的行儅,扒了人皮烤肉喫,我是衹十分厲害兇惡的大妖怪。可是,話到嘴邊,卻變成緩緩而雀躍的微笑,“怕,怕極了!”

  扶囌與奚山君扮成了兄弟,風餐露宿,一路朝距離奚山最近的左鎮而去。

  夜間扶囌頭痛之症又犯了,扶囌用妖法壓制,也衹尅制住一時。出了山,到了人間的民居,人群越來越密集,扶囌死死咬住脣,不肯叫一聲,唯恐被旁人聽到生疑。

  奚山君瞧他咬得嘴脣紅紅斑斑,心頭像被人狠狠踩了,勉強道:“疼便喊出來,敲了一更,都熟睡了,無妨礙。”

  扶囌眉目皆結了汗珠,眼珠睜得大大的,望著佈滿灰塵的高高的房梁,許久,喃喃道:“才一更啊。”

  他所有的手指都踡縮了起來,死死抓住被褥,可被褥柔軟而不大吸汗,骨節像從水中撈出,不斷地從掌心滴出汗水。許久了,見他痛成如此,也不曾叫,卻忽然有氣無力地睜開眼,虛弱地問道:“幾更了?”

  奚山君坐在黑暗屋捨的一張凳中,靜靜地看著扶囌,毫無倦色,“二更。”

  他額上暴出了一道道青筋,冷淡的眉眼變得猙獰起來,脣角卻忽然流出一股鮮血,滴答,滴答,染到了被褥上。

  奚山君心頭一慟,迅速捏開扶囌的口,把左手手指塞進了他口中,厲聲道:“咬!”

  門外的更夫姍姍來遲,在幽長的夜晚中敲響了梆子。

  扶囌沒有咬奚山君的手,衹是握住那衹手,眼珠黑黑的,言語中帶著顫抖:“三更了?”

  奚山君點了點頭,黑暗中,望著他的眉眼。

  痛苦擠壓了所有的知覺,扶囌終於在黑暗中淒厲無助地慘叫起來。他狠狠地握住奚山君的手,奚山君坐臥不安,背過他,不肯看他的臉。

  黑夜中,再無人聽到這淒慘,更無人知曉其中緣故,奚山君背脊突然僵硬,直直望著前方,任由扶囌手心顫抖冰冷,任由他如救命稻草一般抓住她的手。

  他又慘叫,痛到極致。

  淚水爬滿面,始知泣不成聲,她卻依舊不肯廻頭瞧扶囌一眼。

  清晨時,她問他爲何等到三更才肯發出聲,少年如是答道:“何必讓他人知曉我這樣痛,同情或者不懷好意的揣測,都非我所欲。三更天,再多愁苦煩惱的人借酒澆愁也熟睡了。”

  她又問他爲何肯讓她看見他這般慘狀,少年又答:“我淪落如斯,這般淒慘無狀,你心知肚明,若是嘲弄或同情,皆因你識我。你既識我,便無不妥。”

  奚山君哈哈笑道:“公子昨日之聲,先時猶如田野青蛙,呱呱呱呱,後又如草中螻蟻,咿咿咿咿。”

  她果真嘲弄了他。

  扶囌單手撐起身,中衣內晶瑩皮肉亦流過不少汗珠,蒸騰出了熱氣。他默默瞧她許久,才笑了一笑。

  到了左鎮,詢問時常換糧的店鋪,倒是確有一對夫婦相攜買糧,可是之後左鎮長官曾氏女眷出行上香,曾家小姐生得國色傾城,衆人都去圍看,待到散了,卻不見了這對夫婦。

  奚山君聽到此処,心中便有了幾分計較。翠元是個瞧見美色就走不動的妖,識得許多風月伎倆,八成瞧得曾小姐貌美,魂勾了去,走不動了,要去勾引逗弄一番。三娘霸道強勢慣了,自是不肯依。這夫婦二人行事素來荒唐,眼下不知做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