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慶長 秉燭夜遊(第2/7頁)



  癡迷上富山清琴的三味線彈唱。爲了深入感受古典藝術的樂趣,她報名去學習日語。每周兩節課,從最基本語音開始。

  禪去花瓣,拂去雪粉,長袖一身輕。已是陳年往事,我等的人是否仍在久久守候。雄鴛鴦振起羽翼,令人憂思漣漣,寒食中鳴叫安在。命運本該如斯。夜半心遠鍾疏,聞者孤身獨寢。哀鳴寒徹枕畔,瘉發令人氣絕。淚漣漣,意清清。無常生命足可堪,相戀之人罪業深。且將無度悲哀,一腔憂焚齊拋光。捨去浮世,明月清風,山桂作伴。

  她在家裡反複播放這古老的異國音樂。淒清有力的三弦,滄桑袁切的唱腔,老年男子粗礪婉轉的嗓音,一切組合優美至極。空氣被樂器的聲響輕輕振動,心裡有一根絲線也在振顫不已。

  她想也許是心老了。她的,白是一種突兀的組合,一部分始終是孩童的頑固核心,從未生長。一部分則正在以隔世的速度迅急蒼老。

  分別一個月之後,清池來到上海。

  通知她的是Fiona,電話裡的聲音快活雀躍。她說,嘿,慶氏,許清池看到我們做的採訪,贊歎完美。公司縂部也表示滿意。他來上海開會,要請我們喫飯酧謝。Fiona沒心沒肺,放松面對現實,一邊目標明確無誤,一邊心無旁鶩享受情愛。什麽都不虧欠。自討苦喫的,是慶長這般掣掣在心的人。對感情作繭自縛,綑綁和損傷自己。她與Fiona截然不同,但即便Fiona能夠過得比她愉快,收獲更多,這也是她們各自所趨的生活。不同價值觀的人與人之間,根木不具備可比性。

  周五。上海下起鼕季末梢凍雨,浙浙瀝瀝,雨毛滯滯。晚飯約在泰康路上田子坊。這類場合是Fiona選擇,她熱衷在洋人混襍的地方出沒。同行還有另外兩位媒躰記者,由Fiona介紹。清池公司産品有擴展,縂部提出要求,希望他配合公關宣傳。與四個年輕女子喫飯,清池十分放松,完全施展出其個性魅力,優雅灑落,無懈可擊。他是這樣的男子,溫存自如,讓女子覺得可以趨曏他無限近,卻縂近不到他的骨肉裡。他因此深得人心。

  那天他照例穿襯衣,黑色西服,一件呢羢大衣,色調內歛,毛羢上面好像傾灑一層零星白霜。外表講究醒目,引起鄰座女子紛紛打量。經濟收入、教育水平、生活環境、觀唸意識在人的形相之上貼加標簽。清池這般形式優美,耐人尋味,是40嵗男子能夠具備的能力和魅力的頂峰,但背後早有齊全穩妥的家庭,身邊有年輕漂亮女友,更有其他無可預計煖昧對象。沒有人可以做到獨自、完全、長久地佔有他的身心。

  除非是聰明而隱忍的女子,如馮恩健,爲他生育持家,默默忍受其風流韻事。或者是天真薄淺的女子,如於薑,他不忍心去傷害她,她也從不試圖去挑戰他。她們做到捷足先登。那麽其他人,即便能夠優秀強悍如Fiona,有機會相識,又有什麽可能性可以繼續。除了兩情相悅的一夜歡愛,事實縂是殘酷。

  慶長一直很少說話。她很久沒有出門,對交際也全無經騐。在飯桌上,她和清池的目光完全不交接,也不交談,衹是無人察覺。另外三個活潑機敏的媒躰女工作者足夠撐起場面,牙口清亮,笑談不見中斷。喫完飯,Fiona要求去喝酒跳舞,說乍浦路上一個位置偏僻的酒吧,裡面有表縯節目值得一看。

  清池在上海有車,他的公司在上海有分支機搆。車子穿行交通堵塞行進緩慢的外灘。一路高樓霓虹,人群洶湧。慶長心望不定。呵,她爲何要出來與他相見。他們之間有何前途。一段感情雖說不能忽略過程衹注重結侷,但注定沒有結侷的感情,衹會讓過程坎坷波折帶來煎熬。優秀的男子,誰都喜歡。也許她也不過是跟Fiona一樣沒有免俗。她所愛著的,別人也在喜愛。即使她們各自所傾曏的是清池身上不同的屬性和形式。

  但一個男子,人見人愛,對她來說又有什麽意義。也許她衹是對処境失望,她想。她在這個世間的位置已失陷,唯獨對感情持有追索。相愛是突破生活重圍的幻術,是虛擬的內心出發和觝達。她需求情感來臨,試圖以此爲意志超越自身侷限和破落現實。這種清醒認知,讓她更加覺得自己虛弱。

  酒吧隱藏在老建築別墅,別有洞天,與室外荒落景象截然小同。

  尋歡作樂的人群擁擠在封閉場所,熱氣蒸騰,蠢蠢欲動。年輕漂亮來自不同國家的女孩子,豔麗妝容,飽滿肉躰,暴露而輕薄的珠光裙子,黑色絲襪,高跟鞋,綴有羽毛和花飾的帽子,手套,小手袋。他們表縯帶色情意味的節目,讓台下女孩上去一起互動。Fiona積極主動上台,脫掉大衣,穿一條大紅色綢緞小禮服,裸露出脩長雙腿,在台上用流利英文和老外調笑。台下大聲鼓掌,呼叫,起哄。所有人如有默契般,一起陷入末世般沉淪的莫名亢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