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第2/3頁)



  但媽媽那時不怎麽懂家務,洗被子的時候把緞子被面也一同放到堿水裡洗了,結果被面很快就開始抽絲,有些地方變得非常稀薄,有的地方衹賸下橫著的絲線,竪著的都不知到那裡去了,她小時候最愛把手從橫線之間鑽進去掏裡面的棉絮了。

  現在那牀水綠的被子不見了,她問媽媽:“媽媽,我們還有一牀被子呢?”

  “你爸爸帶去了。”

  “爸爸他到那裡去了?”

  “他搬走了。”

  “爲什麽他要搬走?他不要我了嗎?”

  “不是他要搬走,是學校叫他搬走。今今,媽媽告訴你一件事,你不要哭,要勇敢,媽媽現在就指靠你了。”

  她很勇敢地說:“媽媽,你說,我不哭,我好久都沒有哭過了。”

  “嗯,今今勇敢。我想告訴你的,就是你爸爸他以前結過婚,有一個妻子,一個孩子,但他以爲自己沒結婚,因爲他們沒有登記,所以他又跟媽媽結了婚,生下了你。現在被學校查出來了,說他犯了重婚罪,因爲一個人不能同時跟兩個人結婚,結了就是犯罪。”

  “爸爸坐牢了?”

  “沒有,但是派出所把我跟他的婚姻取消了,那樣他就沒犯重婚罪。”

  她滿懷希望地問:“那爸爸就可以廻來了?”

  “他怎麽能廻來呢?我們的婚姻都取消了,他就不是我的丈夫了,他是別人的丈夫,所以他不能跟我們住一起了。”

  “他到別人那裡去了?”

  “還沒有,他不願意去,他不喜歡那個人。”

  “他到哪裡去了?”

  “他現在暫時住在工會辦公室裡。”

  “我可以去看他嗎?”

  “你去看他乾嗎?他已經不是你爸爸了。”

  “那誰是我的爸爸呢?”

  媽媽有點生氣地說:“誰都不是你的爸爸,你沒爸爸!”

  她還想問什麽,但有人在敲門,媽媽打開門一看,是軍代表。媽媽把軍代表讓進屋裡坐下,軍代表說:“今今,你到我家去跟衛國哥哥玩好不好?”

  她還沒廻答,媽媽就說:“我今今晚上從來不到外面去玩。”

  軍代表面有難色:“我們要談的事,孩子聽見不大好吧?”

  “沒事,我剛才正在跟她講她爸爸的事呢,她也不小了,也該知道了,再說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我不告訴她,別人也會告訴她。”媽媽命令她,“今今,上牀睡覺吧。”

  “我還沒洗腳。”

  “睡吧,睡吧,一天不洗腳不要緊。”

  她趕快跑到牀邊,脫了外衣,上牀睡覺。但她一點也睡不著,閉著眼睛裝睡,不時地睜開眼睛,看看媽媽他們在做什麽。

  軍代表和媽媽坐在桌子的兩邊,低聲說著什麽,她一點也聽不見。軍代表手裡捧著媽媽泡給他的茶,笑微微地說話,而媽媽則低著頭,手在桌上無意識地劃著。

  她從來沒見過媽媽這幅模樣,媽媽說話縂是神採飛敭,有手勢,有表情,有笑聲,兩眼炯炯有神,跟誰說話就看著誰,像這樣默默無言低著頭的情形,可說是從來沒有過。

  過了一會,她看到媽媽用火柴棍一點一點挖桌子縫裡的油泥。那是一張很舊的桌子,好像是幾塊板子拼起來的,板子與板子之間是一道黑黑的縫,低於桌面,像個小溝,裡面是軟軟的黑油泥。

  她以前最愛用火柴棍挖那些縫裡的黑油泥了,一點一點挖出來,堆在那道縫的旁邊,形成一條黑黑的小山群,便很有成就感。但媽媽不讓她挖,說那是桐油石灰,是用來粘合板子與板子的,如果都挖掉了,桌子就會散架,所以她再不敢挖了。

  沒想到媽媽自己也挖起桌子縫的桐油石灰來了!

  軍代表走了之後,媽媽關上門,她從被子裡鑽出來,問:“他走了?”

  媽媽喫了一驚:“你還沒睡著?”

  “我還沒洗腳呢。”

  媽媽在盆子裡倒上水,招呼她洗臉洗腳,她問:“媽媽,你不是說不要挖桌子縫裡的桐油石灰嗎?怎麽你今天自己也在挖呢?”

  媽媽好像正在想什麽問題,被她打斷了思路,愣了一愣,才說:“我挖了嗎?我沒注意。”

  爸爸搬走之後,有時會趁媽媽不在家的時候跑來看她,每次都是慌慌張張的,說不上三兩句話就要往廻跑,說正在勞動,趁中間休息媮跑來的,現在得走了,不然被監督人員發現會很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