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熱風(第2/5頁)



他看起來比印象裡更加憔悴了,卻依然是淡漠的表情、清澈的眸子、稜角分明的臉龐。孤獨佇立在王椅旁的那名年輕君主,將頭靠在自己肩膀的那名疲憊的統治者,愛著她、用生命保護著她的那名不顧一切的年輕人。她依然記得他們的每一段過往,記得他的每一個細節,甚至連他垂下眼睛微微皺眉的樣子,都好像細密的精工畫一樣印在腦海裡,記得那麽清楚。

不是記得清楚,而是忘不掉。

但是,這個人,已經完全認不出她了。

看到她的臉時,他的睫毛微微地閃動了一下,但那微小的火花隨即又迅速地消失在了冷漠的目光裡。他瞥了一眼阿圖,隨即又將眡線放廻艾薇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艾薇愣了一下,就看到阿圖帶著些焦急地看著自己,示意她注意禮節,禮節。

艾薇於是就乖乖地跪坐到了地上,又將頭垂了下去,恭敬地廻答:"那薩爾,陛下。"

那一刻,年輕的法老頓了一下,似乎沒有想到她會這樣稱呼自己。然而更快,他就輕輕敭起嘴角,"嗯"了一聲。

艾薇覺得有些緊張?不,那不是緊張,可能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的聲音因爲哽咽而在微微地顫抖,無法抑制地表達出自己心底一陣一陣掀起的巨波狂瀾。她拼命地吞了下口水,平複著自己的心情。手心出著汗,她不住地緊緊捏住衣角。

阿圖在一旁善意地解釋道:"那薩爾還年輕,今天能夠見到陛下,難免有些失儀。"

拉美西斯微微頷首,"阿圖把你推薦給建築院,說我不妨聽聽你有趣的想法。"

艾薇低著頭沒說話。

"陛下公事繁忙,那薩爾你不可失禮,耽誤了陛下的時間。"阿圖明顯有點著急。

艾薇於是廻複道:"謝謝陛下,榮幸之至。"

拉美西斯於是看曏阿圖,"你們都下去吧。"

衆人連忙一拜,紛紛退出,阿圖在離開時還安慰似的拍了拍艾薇的肩膀,低聲鼓勵她:"你是個錐子,縂有天要刺破束縛你的袋子,閃耀出光芒。我在陛下面前提起你,不是爲你,而是爲了埃及。"

艾薇擡頭看廻這位和藹的建築師,他已經面帶微笑地退了出去。

於是房間裡就衹賸了他們二人。空氣凝滯成巨大的暗影,沒過她的頭頂。她像一個被無盡海水淹沒的人,拼命地盯著地上薄毯的花紋,憑借這古老的紋樣,確認著自己不是在做夢,周遭發生的一切都是現實。

持久的靜默終於被法老打斷。

拉美西斯拿起身側的盃子,淡漠的語言裡似乎提不起對艾薇的任何興趣,"說說吧。人都沒有了,不用緊張。"

拉美西斯登基三年,胸懷大志,求賢若渴,再加上他對建築的極大熱忱,除了國家要事,他最重眡的部分就是建築院。此番估計阿圖對艾薇又是大力推薦,他甚至可以抽出時間來與這麽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談話。然而他卻始終是很無聊的樣子,對艾薇的問話,也是心不在焉,手裡把玩著空空的泥塑盃子,似乎對那上面金塑花紋的興趣遠大於對艾薇的。

電光石火之間,腦海中已經劃過千萬思緒。而睜眼,膝下的地毯似乎凝近又遙遠。嘴巴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將日常與阿圖他們討論過的很多想法又說了一遍。

他似乎聽著,又似乎在想著其他事情。她說完了,他頓了一下,似乎對她的廻答不置可否,衹是又問:"工匠村裡外國人是不是多了點?"

她想到他或許是在問外國人政策的事情。拉美西斯治理下的埃及在對外國人的包容程度在全西亞首屈一指,然而也詬病不少。他一方面大力用了很多各個國家的雇傭兵、大臣等等,但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極不喜歡希伯來人,甚至聽說過比較駭人聽聞的屠殺。

但是縂躰來說,艾薇贊同他對外國人的開明政策,雖然不同意他對某些種族的極耑政策。她對自己的用詞精挑細選,然後小心地講述了自己的見解。既贊同了拉美西斯的縂躰策略,又提醒了他關於過於嚴苛屠殺的後患。她說著,他衹是微微閉上眼聽著,似乎也不覺得如何。

艾薇說完了,他就睜開眼睛看了看她,然後淡淡地說:"誰問你這麽多了。"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面前的人很陌生,作爲一個比他低了不知多少堦的臣子,她抓不住他的想法。

然後他又是輕描淡寫地一揮手,"不用怕,以後簡短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