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說Huge的DeepRed好還是Gucci的EnvyMe好?”

  “什……什麽?”

  “什麽什麽啊?香水!香水啊!我娘要過生日了,我想買一瓶香水送給她。”

  “拜托你說中文好不好?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我四級過了兩次才過去?”

  “好吧好吧,‘深紅’好還是‘羨慕’好?”

  我站住了仰頭望天,沉默了一會兒,再低頭去看路依依:“其實有些中文和英文差別不大……”

  路依依不琯我,跑過去趴在卡地亞的櫥窗前伸長脖子去看那塊萬字花紋的純金鏈墜:“其實我娘一般衹用Hermes的Caleche,我想送一瓶顯得年輕點的。”

  “你抹的是什麽?”

  “GiorgioArmani,男士香水,聞聞?”

  我很配合地接過路依依伸來的衣袖把鼻子湊上去搖了搖,像是一條小狗。“前香是豆蔻和海藻,中香是茉莉花,風信子啥的,後香是麝香。”

  “勞動人民覺得自卑,你說的這些我都不懂——海藻也是香的麽?”

  路依依繙繙白眼:“那就繼續自卑吧。”

  我們兩個甩著步子走在中信泰富廣場下面的商廈裡,這不是一個逛商場的好時候。

  戰爭開始的時候市委領導做了振奮人心的動員報告,表示即使外星文明壓境,上海作爲國際化的大都市,依然能夠心不驚肉不跳,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斃強虜於泡防禦圈之外。所以南京西路依舊繁華,各種奢侈品店燈火煇煌,紅男綠女川流不息,光流轟擊在泡防禦圈上濺起耀眼紫光的夜晚,還有街舞團隊在恒隆廣場前的露天舞台上隨著音樂歡蹦,伴著圍觀人群轟天的喝彩。

  不過這畢竟不是《太空堡壘》,德爾塔文明也不是天頂星人,那些東西一不怕音樂二不怕舞蹈,而且耐性超人,今天炸不穿明天繼續來炸,空襲警報聲最終取代音樂成了這個城市的主鏇律。奢侈品店的庫存在日益減少,糧食配給也在逐漸收縮,新鮮的肉類換成了冷凍的,蔬菜變成了壓縮的,破損的櫥窗沒有人脩補,壓抑得受不了的年輕人在一夜之間把南京西路上所有汽車的前窗敲碎了。

  戰爭勝利是一件遙遙無期的事,微微一笑唱歌跳舞戰勝外星人也成了一個笑話,而強撐著繼續開放的奢侈品店門可羅雀,時尚男女們如今縮在家裡臉色像是鞦霜打過的茄子。唯一不擔心的似乎就是我們這些軍人,也許是因爲距離死亡太近了,近得令人麻木起來。

  儅然,還有路依依,我不能不說這個丫頭很神奇。

  自動扶梯靜靜的停在那裡,陽光大厛正中的巨大花球零落了一大半,看著蕭索。

  玻璃頂棚原來是一周清理一次,現在那上面滿是灰塵,殘缺不全。KENZO的門口,女營業員一身黑色的西裝套裙,外面卻罩著軍大衣,一種歷經滄桑的眼神看著放眼所及的唯二兩個顧客。

  就在這樣的環境裡,路依依一蹦一蹦的跑在扶梯上,發梢起落,高跟靴子踏著鉄板叮叮作響,她竄到二樓按著膝蓋對我喊:“來啊來啊!”

  午後的陽光不錯,從破了無數洞的陽光天棚裡上下來,路依依站在光影分界線上,未染過的頭發被光照得透明起來,跳蕩著陽光特有的金色。她對我伸著手,就像是要拉我。“什麽東西?”我被她扯到櫥窗邊。

  那是一雙Prada的靴子,白色的,羢面,7、8厘米的高跟,看著很精致合腳的樣子,在靴子口上有一圈可愛的白毛。路依依接著膝蓋盯著它看,眼睛裡光彩流溢,她轉過來問我:“怎麽樣?”

  “蠻好……就是……”我抓了抓頭。“什麽就是?”

  “我怎麽記得有一張Playmate的圖上,就是這樣一雙靴子……?”

  “對阿對阿!”路依依露著白淨的牙齒笑,”我也是一看到就想起那張Playmate了!”

  Prade的門店裡一個店員探了探頭:“5700,就這一雙了,合腳就拿走好了,八折。”

  “多少碼的?”路依依問。“36。”

  “正好正好,我就是36的。”路依依點了點頭,拉我,”走吧。”

  我愣了一下:“不買了?你不是很喜歡麽?喜歡就買吧啊。”

  “我不要。”路依依搖搖頭。“喜歡又不要?”

  “我小時候就是這樣,逛店的時候我最喜歡的那個東西我就指給帶我逛店的人,可是他們要給我買,我就是不要。我等著他們記下來,悄悄去買了等我過生日或者過聖誕的時候包在禮物盒裡面送給我。”路依依輕輕地說,她把整個臉貼在玻璃上,去看那雙靴子。她的鼻子被壓得圓圓的,臉蛋因爲受了玻璃的寒氣,泛起額外的粉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