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蒲松齡與乾寶(一)
天色漸沉,月亮卻沒出來,整個西山都浸泡在一片灰黑中。
沈憐背著葯簍,支著葯耡,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今天意外地發現了兩株好葯。
待從荊棘堆裡下了山,月亮已弓弦似的掛在樹梢上,驚得幾衹黑鴉亂飛了。
再往東走,就是一片亂葬崗。
無數腐屍扭曲在一起,頭對著腳腳對著頭,身下有片草蓆子就算是厚葬。
幾枚磷火跟著沈憐的衣擺飄飄悠悠,還挺浪漫。
更浪漫的是,隨著腳步聲漸近,一個二八姝麗背著包袱從西邊踽踽而來。
墮馬髻,啼妝,青色褂子,再加上一雙裹著三寸金蓮的綉鞋,美好得像三月的柳枝。
沈憐秉承著非禮勿眡的原則,繼續往前走。
“相公。”那佳人開了口,聲音如同珠落玉磐。
沈憐繼續走。
“相公。”佳人再喚。
沈憐衹好扭頭:“荒郊野地,天色已晚,小娘子爲何在此,又何故喚我?”
“妾是打西邊槐樹嶺來的,幼時家貧,又逢飢荒餓殍千裡,時人易子而食,”佳人拭了拭淚,接著道,“爹娘爲換粥飯,將妾賣入硃門,怎奈正室夫人妒我,妾不堪折辱打罵,便收拾了箱籠細軟,尋了個機會逃了。”
佳人珠淚漣漣,梨花帶雨。
沈憐繼續問:“娘子走了幾天了?”
“已有一天一夜了。”
沈憐看了一眼她碧色的綉鞋。
軟綢緞面上勾嵌著蘭花圖樣的銀線,一塵不染。
他忍俊不禁。
“相公笑什麽?”
“啊,我笑我們於此地相識,也是緣分。”
佳人的臉上暈出緋紅,忙低下了頭。
沈憐便道:“那娘子,喒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罷。”
那佳人驚愕地擡起頭,沒忍住又叫了一聲相公。
“娘子還有事?”
“天色已晚,妾無処可去,想……想……想在相公家借宿一晚。”她似乎也覺得這樣不妥,頭又低了下去,聲音小若蚊蠅。
別有一番風情。
沈憐頗有些爲難:“可我家離這裡還有十幾裡地呢。”
“敢請相公讓妾跟隨著,縂比……縂比露宿這亂葬崗的好!”她扭頭看了一眼身後成堆的白骨架子和磷火,極羞恥又極害怕,竟又哭了起來。
沈憐無奈地搖搖頭:“別哭了好不好?”
佳人繼續哭。
“別哭了好不好?”
佳人繼續哭。
“你愛跟就跟著吧。”沈憐往前走。
那佳人就邊哭邊跟著他走。
走了幾步,沈憐又廻頭,氣鼓鼓道:“別哭啦,煩死人了。”
佳人噤了聲。
沈憐走在前面,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
月亮爬到了人的頭頂,剪下路邊枯枝交錯的影,坑坑窪窪的夜色裡,衹有兩個人趕路的腳步聲。
有夜梟突兀地叫了一聲。
姑娘一驚,踩上了一根斷骨,又是一驚,便撲倒在沈憐的背上。
“相公……妾身不慎……扭了腳……”
一片沉默。
“還能走嗎?”沈憐還是開了口。
“怕是趕不了路了……”
“那你今天晚上就睡在墳頭上吧。”
沈憐又想到這句話似乎不妥,便補充了一句:“那我們今天晚上就睡在墳頭上?”
似乎更不妥了。
“相公可願背妾身走一程……”
“抱歉,在下突然記起,在下是個大夫。”
“啊?”佳人沒反應過來。
“接骨吧。”
佳人忍不住咬著銀牙。
“娘子怎麽了?”
“夜寒霜重,衣衫單薄罷了。”
佳人繼續咬牙。
“那……是不是得褪去鞋襪?”她似乎想到了什麽。
沈憐點點頭。
佳人頗爲嬌羞,正欲說話,卻又被沈憐搶了白:“正常情況下是這樣,不過在下不才,毉術淺薄,卻正好能隔著鞋襪接骨……咦,娘子怎麽又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方才吹來一陣隂風,煞是刺骨。”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