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直到黎明

冬天天短。四點多天色就暗了。支持派的同志一直沒到位。到四點四十五分,一個小弟來報,說高中部的同志都被牽扯在木材公司了,那邊已經打起來了。武鬥。明擺了調虎離山。礦務局大樓只能由他們保衛了。家麗迅速調集現有人馬,在入口處,及各個樓梯口都派人守著。“誓死保衛礦務局大樓!”家麗說得悲壯。

天色更暗了。礦務局大樓還有幾星燈火。月亮上來了。圓圓大大,照得出人影子。家麗守在四樓第二個樓梯口,她身後是黨支部辦公室,絕不能有任何差池。家麗趴在走廊窗台上朝下看,一手捏著塊磚頭,一手握著鐵棒。

只有風聲。

準六點,樓下忽然喊聲震天。從樹叢裏冒出幾十上百號人,一齊往礦務局大樓裏沖。玻璃門被磚頭砸破,這些人真叫“破門而入”。家麗想下去支援,再一想,不對,她得守好自己的崗位。於是又從樓梯口退了回來。

打打殺殺的聲音。跟著是慘叫。敵我雙方都有人掛彩。這瘋狂的冷兵器之戰。“上樓!沖!”炮轟牌的先頭小隊已經突破二層防線,直逼三樓。“就他媽幹!”為首的振臂一呼。

三層又是一陣血雨腥風。

救兵遲遲未到,支持派快支持不住了。

又有人突上來了。四樓,樓道裏有一盞燈。

為首的三中高中部的風雲人物焦三。他手裏拿著鐵棒,見辦公室門口只有家麗一個人,不屑笑道:“怎麽著,派了個女同志來守著,也太小瞧我們了吧。”大兵壓境。家麗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終於鼓起勇氣大喊:“誰敢過來?!”

男生們笑了。焦三一伸手,讓弟兄們停住腳步。他一個人往前,吊兒郎當地,“我焦老三不欺負女同志,今個兒我跟你單練。”說著,雙手握拳,手指被掰得哢哢響。

“住手!”後排擠出來個人。

家麗迎面看得真。為民!

“住手,這個人不能打。”為民聲音小了點,在焦三面前,他還是小弟。

“哦?”焦三放下拳頭。

“她準備去廣場見的,是革命同志。”為民給的理由很牽強。

“就這些?”焦三顯然不大接受。

為民湊近了,小聲對焦三說:“三哥,給我個面子,這人是我發小。”焦三猛地大聲,“革命可沒有什麽發小不發小!就是親娘親老子,他只要是反革命,我們就不饒他。”

為民不再求饒,兩手一攔,不許炮轟派過去。

“為民你讓開!”家麗不願這樣被保護。

人群中有人喊:“湯為民是叛徒!他投靠了支持派!”這下可炸鍋了。“打倒叛徒!打倒支持派!”口號喊起來。血氣更上來了。不知是誰第一個揮舞鐵棒。人潮直接向為民和家麗擁過去。

一陣亂鬥。為民替家麗擋著,大聲,“還不快走!”

家麗雖勇猛,可也經歷過這陣勢,連忙朝走廊另一邊跑。剛跑出幾步,又覺得不對,為民那麽仗義,她不能拋下他。

再回去。揮舞鐵棒。她打算戰鬥到最好一刻。

一道影子在空中劃過。

是焦三發力,來一招泰山壓頂,直逼家麗腦門。

“讓開!”為民飛身來救,鐵棒落在他腦袋上。

一聲慘叫。為民癱在地上。頭流血不止,暈了過去。

“為民!”家麗殺紅了眼。一根鐵棒周身亂舞。樓下,支持派救兵到了……

為民被送到礦三院。醫生說,他頭被打了洞,失血過度,重度腦震蕩。家麗把人送到,流了好多淚。但還是在大老湯和他老婆趕到之前及時離開。她不得不離開。為民是因為她受傷的。且傷得那麽重!兩家仇怨那麽深,如果他爸知道真實情況,只會加重仇恨。可是,此時此刻,她又怎麽能離開他。

頭縫了,包紮得像個木乃伊,家麗遠遠地站在墻角,看著病房裏的為民,流淚。他父母到了,大老湯老婆一進門就是嚎啕大哭。家麗更難受。她必須暫時離開。

走夜路。第一次一個人走這麽長的夜路。天又冷。氣溫近乎零下。

到家已快十二點。

家麗沒脫棉褲,胡亂歪在老太太身邊,眼睛還在流淚。

老太太翻了個身,“回來了?就知道野。”家麗嗯了一下,努力控制情緒。她不能讓人覺察出她的悲傷。

殘酷的黑夜。掩蓋了一切。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似的。

直到黎明。太陽出現。家麗一睜眼,還以為是血染紅了天。

一早去敲秋芳的窗戶。秋芳讓家麗先進來,她要梳頭。秋林還在安睡。秋芳和家麗上二樓說話。“怎麽樣昨天?”秋芳問“行動”的情況。

“就那樣,打打殺殺,沒什麽意思。”家麗興致不高。

秋芳一聽,大概知道家麗昨兒沒討到好處,便說:“是,我媽也說打來打去沒什麽意思,是人民內部矛盾,不是敵我矛盾,何必弄得那麽尖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