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姑娘請披黃袍(二十八)(第2/3頁)

蘭姑姑一直站在一旁,聞言連忙退了出去。

走在出宮的路上,禦史中丞柳鉉徵的臉上並無表情。

比起十二年前那風光無比的“柳副相”,如今在起復後直接執掌禦史台的柳鉉徵要深沉許多,哪怕剛剛被陛下訓斥,也未曾讓她變了臉色。

“柳中丞,梅相請您一敘。”

看見梅舸的帖子,柳鉉徵片刻後才“嗯”了一聲。

若是十二年前,柳鉉徵是絕不會赴梅舸之約的,她不喜歡梅舸,從頭到腳都不喜歡,在她看來,梅舸從一個人女官走到前朝,靠的“佞幸”之術,這樣的人與她並不是同路人。

現在嘛……

梅舸約見之地是景行坊裏的一家私宅,柳鉉徵一進去就知道這是專門借給朝中那些沒有自家院子的臣工開宴之地。

“柳中丞忙了一日,先點幾個菜?”

柳鉉徵面無表情地點頭,卻不曾看菜牌,只說:

“挑最貴的做十道菜來。”

梅舸失笑:

“柳中丞可真不客氣。”

將手籠在袖中,緩緩落座,柳鉉徵沉聲說:“我與你何曾有過客氣?”

梅舸大笑。

窗外一樹桃花正開著,有花瓣從窗子裏飄落了下來。

曾經鬥得你死我活的二人相對而坐,竟沉默了好一會兒。

先開口的人是柳鉉徵:

“從前有‘記名進士’,只要女子考上進士就能多遴選一男士子入‘記名進士’,如今陛下廢了這一條,又讓女子包攬了殿試三甲,今年秋闈,各地的女學子必會受百般刁難。”

這才是她一意反對陛下的原因。

國策,從上往下看,是棋局。

從下往上看,是磨盤。

棋局裏爭來鬥去,不過是棋子多多少少。

磨盤輕輕碾動,就是多少人的得失、饑寒、壽數乃至於性命。

“此時陛下心意已決,你就算撞死在議政殿,陛下也不會改了主意……”

梅舸將一本折子往柳鉉徵的面前送了送。

“我已經寫了折子,今年秋闈,禦史與通政司聯手往各道監察學政。”

柳鉉徵看看折子,再看看她,將目光移開了,顯然並沒有打開折子一觀的興致。

“你梅大人從不是無的放矢之人……價碼是什麽?”

梅舸原本拿起了一顆榛子仁兒,聞言又笑了。

“能從柳中丞嘴裏聽見‘價碼’二字,我今日這頓飯也算請著了。柳中丞你放心,此事我不打算拿來跟你交換什麽。”

柳鉉徵沒吭聲。

她坐在那兒,靜默的臉上寫滿了“不信”。

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對手。

她了解梅舸。

梅舸無奈一笑:“柳中丞眼裏,我就是個重利小人,罷了罷了。”

她將榛子扔進了嘴裏。

“自從瑞郡王身份被揭開,陛下仿佛驚弓之鳥。”

“這難道不是梅大人一力促成?”自見面到現在,柳鉉徵第一次露出了一點笑意,卻是冷笑,“讓陛下沉迷男女之爭,也讓世家寒門的男人都將女臣視作眼中釘,此次國子監鬧事,兩邊勠力同心,還得多謝梅大人玉成。”

梅舸看著落下的桃花瓣,隨口說:“柳中丞真會誇。”

柳鉉徵:“……”

過了一會兒,梅舸將目光轉到了柳鉉徵的臉上:

“男女之爭亙古有之,只不過從前是男人壓著女人打,打到女人不能哭不能叫,便可做沒有,柳大人不會真以為是陛下撤了些男人、封了些女人,才挑起這爭端的吧?一稚童和一壯漢互搏,我給稚童多穿件衣服,這爭鬥便是因我而起?怎麽不說那壯漢連一件衣裳都容不得,委實無恥?”

“若我只是局外之人,更義正辭嚴之話,我也說得出口。”柳鉉徵與梅舸四目相對,“可我不是。那挨打的稚童,是這世上另一個我,我自然要將她護著,惟願她安穩長大,不挨打不生病。”

梅舸臉上的笑漸漸淡了下去。

世人都覺得女舊臣們得寵的時候爭強好勝,她卻覺得這些女舊臣最讓人討厭的就是她們瞻前顧後。

被壓抑了數十年的渴望和野心,在這些女人的心裏變成了些令人生厭的怯懦。

她們向陛下獻媚,同世家妥協,對寒門出身的酸儒也笑臉相迎,她們逢迎著男人指縫裏漏出來的那點權力還沾沾自喜,她們覺得她們能和男人站在一處已經是勝利。

現在,坐在她對面的柳鉉徵又在說什麽“安穩”。

哪來的安穩?世家大宅院裏當個能笑能生的擺件兒那自然安穩!

“柳中丞,被貶劍南十二年,你都沒發現你根本護不住嗎?”

柳鉉徵擡手,從桌上拈起一片桃花的花瓣:

“梅大人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兩。可要是讓我就為此而見那稚童被打,我是不願、也不能。”

梅舸微微擡起下巴:

“好,既然如此,柳中丞,讓你去卸去壯漢拳腳,你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