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公主請登基(九)

雨幕接天。

婢女的臉色比被雨水洗過的青石還還要難看。

“姑娘,今日的午食只有兩碗粟米。”

伏在案上抄書的女子聞言,筆下一頓,才說:

“粟飯就粟飯吧,我記得上次五妹來還帶了些鹽漬的梅子,先用那個來下飯。”

婢女抿了抿嘴,有些不甘心地看了屋外一眼,還是依言照做。

鹽梅子入口,配著春雨的泥濁氣,著實不能說是好吃,婢女吃了兩口,忍不住說:

“姑娘,府裏的錢已經晚了一個月了。”

聞言,捧著碗專心吃飯的女子擡起了頭,她看了一眼外面的雨。

“等到明日你下山,把我抄的書送去換錢,湊出五百文給了還聖宮的管事,要是書不夠,去年的裘衣也穿不著了……索性也賣了吧。”

“姑娘,山上風涼,這才四月,萬一又冷了呢?再說,沒了裘衣,今年冬天再怎麽辦?”

山窮水盡的一對主仆對坐著大眼瞪小眼。

“姑娘,要不就賣書吧。”

“不行,賣抄本已經是不得已而為之,要是賣原書,我怕我祖父半夜來找我。”

“老相爺就算真的半夜來找您,就算是要算賬,也輪不到賣書這件事兒吧?他要是能早些來倒好了。”

身邊擺著實在粗糙的粟飯,穿著淡灰色襖子的女子忽然笑了。

“還是賣裘衣,裘衣能買新的,書卻難。白芍,你就不能盼著你家姑娘我一點兒好?說不定我今年冬天就從還聖宮出去了呢。”

可這話實在苦澀。

苦到女子只能笑,用笑來把苦給填了。

屋外,油傘上畫著茉莉,被雨潤得剔透。

傘下的女子擡頭看了一眼,對身旁的女官說:

“讓還聖宮的廚房做些菜送來,再讓上下的管事過來,本宮年年往這兒送錢打醮,不是讓她們磋磨這些寄宿女子的。”

她的聲音很低,被雨聲遮掩得幹凈。

“是。”

重紫撐著傘走了,留下了重青繼續給萬俟悠打著傘。

萬俟悠轉身,從重青將傘接了過來。

“公主。”

“你別說話,讓我找找腔調。”

啊?公主又要玩什麽?

重青瞪著眼,看著公主撫了下胸前,周身的氣質就變了。

變得有點……

重青低下了頭,不想評價。

“沒想到呀,隆安侯世子的未婚妻,竟然淪落到在還聖宮的偏院裏吃粟米。”

聽見這句話,再次拿起了碗的卓嫵君連眉頭都沒動。

她身邊的婢女放下碗就要罵人,被她叫住了。

“都已經三年了,要是你還這般容易被人激,才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婢女閉上了嘴,還是用自認兇狠的眼神看著面前的不速之客。

執傘而來的女子笑了

笑,徑直在她們主仆面前坐下。

在她的注視下,卓嫵君一口一口吃完了碗裏的粟米。

“這位娘子可是有事要與我說?”

“沒有,我就是想嘲笑你。”

“嘲笑我什麽?”

卓嫵君對面坐的女子容貌有種天生天長的明麗,仿佛是曬透了太陽澆夠了水的花兒,她看人的時候眼角微挑,帶著些意味不明,就像是外面的濕雨,遮擋著青山如碧。

“我要是你呀,早在三年前就去司徒家門前吊死了,也省得在這兒被人折磨,現在司徒堯已經是四品的浙州刺史,又攀著長樂公主的裙角,說不定明年就會升到三品……你說,你們卓家,還會留著你,給隆安侯府添堵,給一個三品大員添堵嗎?”

她的眸光從放在一旁的陶碗上掃過。

一旁的婢女被嚇到了,有些驚惶地看向卓嫵君。

“姑娘……”

“白芍,你先出去。”

“姑娘,要是家裏真的是這個意思……”

“我讓你出去。”

白芍哽了下,捂著臉退了下去。

女子搖搖頭,嘖了一聲:“你這婢女,明明膽小,卻總作虛張之態,想來是替你得罪了不少人。”

卓嫵君低著頭,語氣淡淡:“山中清寒,足見真心。”

“真心?”女子輕蔑一笑,“卓娘子,在司徒堯跪在長樂公主腳下之前,他對你可曾有過真心?”

雨似乎在半空中停滯了下,雨聲瞬間消弭,卓嫵君輕輕轉頭,才意識到雨沒有停,是她的心停了一下。

真心?大概,是有的吧?

她五歲時候他們訂了婚事,那時她爺爺是宰相,她爹雖然科舉不第,也靠恩蔭選了官。

司徒家雖然有侯爵的爵位,卻一直不受先帝待見。

那之後,每一年,每一季,中秋冬至上元節乞巧,她都會收到司徒家送來的節禮。

過了短短幾年,她爺爺告老還鄉,司徒家因為壽王成了太子而扶搖直上,節禮也沒斷過。

她出去賞花,被其他人嘲諷是攀附侯門的破落戶,司徒堯當夜就騎著馬到了卓家門前,說已經替她出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