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葉動

正月初三,是山海鎮祭騎鵝娘娘的最後一天,深夜,吃飽喝足鬧夠了的人們端著自家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離開了被打掃幹凈的騎鵝娘娘廟,一盞盞的燈籠飄搖著各自歸了各自的家,只留下了還未散盡的爆竹氣。

對著“騎鵝娘娘”的神像,三代武家女兒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拜了又拜。

即將接任下一任主祭的武桂心小聲說:

“滄海神君,騎鵝娘娘,您來了一趟也看到了,山海鎮好著呢,以後也是一樣,經商的安穩回家,打漁的不經風浪,種田的風調雨順……”

武粉桃在一旁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女兒。

桂心性子跳脫,拜神的時候總是不肯按著阿婆和阿娘的路子來,從前武粉桃偶爾也會擔心她不敬神,現在卻釋然了。

她們的騎鵝娘娘,一直是她們的騎鵝娘娘。

白胖胖的鵝,酥爛爛的肉,甜滋滋的點心,熱鬧鬧的山海鎮——她笑容滿面地鐘愛著的正是這些瑣碎。

“騎鵝娘娘,不管您在哪兒,願您事事順遂,步步如意。”

武粉桃一磕到地,比過往的幾十年都更加虔誠。

春芽一直跪在旁邊,阿婆磕她也磕,姨姨磕她也磕,阿娘磕了她還磕。

別人是在向騎鵝娘娘禱告,她覺得騎鵝娘娘現在好忙啊,她在跟神鵝說悄悄話:

“神鵝你要保佑我天天上課不打瞌睡,讀書不犯困,寫字不手抖,我給你上供栗子糕好不好?”

神鵝可好哄啦!

春芽還討價還價:“要是我歲考能考第一,我給你上供三塊!要是我考不上,就只有一塊啦!”

在各種各樣的祈願中,“騎鵝娘娘廟”徹底安靜了下來,只有神像前的燈靜靜長明。

夜晚帶著涼意的微風裏,一片竹葉落在了地上。

穿著一身白衣的男子自竹葉中漸漸顯形,他環顧四周,輕輕皺起了眉頭。

他和秦四喜昔日的故居,怎麽就成了這麽一番模樣?

心知凡人境七百余載已經是滄海桑田,男人還是不悅。

還是該尋人來問問。

正要打開靈識,男子突然停住了。

“天道對修真之人的桎梏竟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他不過剛剛動念,就能感覺到自己的丹田與識海被不可阻攔的神異之力緊緊束縛,要是真的用靈識尋人,即使以他的修為,也會在瞬息間就會受到重創。

天道什麽時候有了這般本事?

擡頭看了一眼天,男人手中一片竹葉悄然顯現。

用法相替他承擔著天道的約束之力,男人緩步路過了正殿,向著廟外走去。

正殿外三丈長的通道墻壁上寫滿了字,不經意間,目光掃過其中的一行,他停了下來。

“秦娘子?”

四喜,從前也是被稱作秦娘子的。

想起了些許舊事,男人順著那一行字繼續看了下去。

這位秦娘子著實是個了不起之人,她遊走各地修建堤壩、挖通水渠,卻因為自己的長生而被人要求交出長生秘法,她被多方勢力追殺通緝,連原本的夥伴都有人背叛了她,甚至有人說她是妖魔。

縱使如此,她也沒有改換初心,安寧公主劉丹寧庇護了她,她就在劉丹寧的封地上替她規劃堤壩,修建水渠。

“百劫加身,其志不移,這個叫秦綠柳的凡人女子若是身有靈根,此時怕也是個驚才絕艷的人物。凡人為她修廟立祠,也是應該。”

想起修真界眾人的狗苟蠅營,連四大宗門的掌門裏都混進了方問津和百裏覃那種貨色,男人搖了搖頭。

被那些人擾了心境,他無心再看下去,收回視線,他就大步走出了廟宇。

記憶中秦四喜鋪成的碎石台階被人換成了青條石,男人俯瞰了一眼山下仿佛和七百年前一樣又仿佛完全不同的山海鎮,在漸起的夜霧中輕聲一嘆。

這些人怎會知道,七百多年前,這山上住的是一個愛說愛笑的女子,她的名字叫秦四喜。

轉身最後看一眼廟宇,男人在心裏想:四喜的故地被這樣的女子占了做祠堂,倒也不算埋沒。

下一瞬,他就呆住了。

“紅塵浮烈火,煉得百樣神。”

簡簡單單的楹聯,與這並不奢麗的廟祠正相配。

在與凡人秦四喜分別的第七百七十一年,褚瀾之認出了這一手字。

重新走回到那幾面墻的面前,清越仙君終於知道了這些文辭樸拙的“故事”到底是什麽——是幾十年來他遍尋而不得的,屬於“秦四喜”的過往。

童年失怙,遭遇水患,被賣給了秦城父子。

從第一面墻壁上看起,看到秦四喜的從前被毫不遮掩地記錄了下來,男人深吸了一口氣。

十五歲,她被轉賣給了一個叫陳鴻的男人。

這個男人教她讀書、教她學醫,也虐待她、辱罵她,用她試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