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鐘宴笙一覺睡到了快酉時才醒。

他頭毛都睡得翹了起來,迷迷瞪瞪了半天才醒過神,察覺到自己居然是躺在榻上的,慢吞吞坐起身,又發現身上披著件寬大的寶藍色外袍。

那件袍子對他來說實在太大了,將他整個人都罩在了裏邊,湊近了還能嗅到絲絲縷縷混著清苦藥香的冷香。

鐘宴笙揉揉眼睛,抱著外袍下了榻,沙啞著嗓子喊:“哥哥?”

書房裏沒有蕭弄的蹤跡。

鐘宴笙抱著衣服出了門,無頭蒼蠅似的在院子裏轉了一圈,正想出去繼續找人,就碰到了從院外走進來的展戎。

展戎瞅了眼鐘宴笙懷裏的衣袍,眼皮狂跳了幾下。

不給人家蓋被子,就給人家蓋自己的外袍是吧。

鐘宴笙毫無所覺,朝著展戎笑了笑:“展護院,你看到哥哥了嗎?”

展戎這輩子第一次見到敢睡在王爺身邊,還往王爺懷裏湊的人,重點是,做完這一切後居然還活著。

安平伯這養子,實在是不簡單。

他望著鐘宴笙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敬畏:“回公子,主子臨時有點事走開了,您想見主子的話,屬下帶您過去?”

“不了,麻煩你替我跟哥哥打個招呼,我該回去了。”

鐘宴笙很有禮貌,每次過來和離開時都會跟蕭弄打個招呼。

展戎沒有異議,低頭應是。

鐘宴笙對他語氣裏的三分恭敬感到不解,回到屋裏,把那件外袍仔仔細細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好,才跟著展戎往外走。

展戎斟酌著,把蕭弄吩咐的話說出來:“對了,小公子,明日主子有些事要處理,您可以晚點再過來。”

審人宰人的場景太血腥了點,這位嬌氣的小公子可能受不了。

鐘宴笙乖乖點頭哦了聲。

心下納悶。

真少爺被關在這院子裏,怎麽天天有事?況且他眼睛還不好,腿腳也不便。

真是相當身殘志堅啊。

坐著馬車回到城裏時,鐘宴笙心底差不多有了決斷。

等真少爺回到侯府的時候,他就不適合待在侯府裏了,畢竟他的存在多少有點尷尬,再不設也該離開了。

好在他的小金庫裏還有銀錢,也夠他吃喝一段時日。

只是離開侯府後,該去哪兒,往後要做什麽,鐘宴笙想不出來。

他沒有那麽成熟,做自己覺得該做的,就竭盡所能了,剩下的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雲成今日也沒見到勾引鐘宴笙的小妖精長什麽樣,心情沉重。

鐘宴笙心裏難得揣了點事,也有點蔫蔫的,跨進春蕪院,聽到雲成慌忙地問好聲,才發現有人在等著他。

鐘宴笙擡頭望去,一下笑起來,奔過去喊:“娘?您怎麽過來了?”

等在院裏的正是許久未見的侯夫人。

最近鐘宴笙每次想去請安,都聽說侯夫人去拜佛了。

在姑蘇時,侯夫人也時常去拜佛,但沒現在這麽頻繁,早出晚歸的,鐘宴笙每天都在擔憂侯夫人會不會哪天就斬斷紅塵了。

見到鐘宴笙,侯夫人擡手,溫柔地替他理了理跑亂了的鬢角:“迢迢又溜出去玩了?是不是在外面交了朋友?”

鐘宴笙不敢提長柳別院,含含糊糊應:“嗯。”

好在侯夫人沒打算細問這件事,屏退了其余人,拉著鐘宴笙在亭子裏坐下,細細問他近來的情況,身體如何。

這本來是很尋常的,以往侯夫人也會這麽細致地問這些。

可鐘宴笙望著她微微泛紅的眼圈,還有偶爾失神的模樣,心底漸漸生出個奇異的預感,剔透的瞳仁安靜地望著侯夫人。

果然,將能問的都問了個遍後,侯夫人陡然沉默下來,一雙眼柔慈又哀傷地望著鐘宴笙,似在猶豫躑躅,遲遲說不出話。

那雙眼鐘宴笙很熟悉。

幼時他常發噩夢,高燒不退,很多次被高熱折磨得神志不清時,侯夫人都抱著他,用這樣一雙眼睛望著他,求著神佛不要將他帶走,顫著手給他喂藥,那藥中摻著淚水,格外的苦澀,但鐘宴笙都很乖地一口一口喝完了。

那些年侯夫人總是一臉郁色,直到鐘宴笙下地走路,跌跌撞撞地撲進她懷裏,那雙眼睛才慢慢亮了起來。

鐘宴笙不想她再那麽難過。

他主動伸手,握住侯夫人的雙手,抿出個淺淺的笑,眼神幹凈清亮:“娘,我是不是有位哥哥?”

侯夫人一下怔住。

又聽鐘宴笙道:“您還記得我落水醒來後,跟您說的那個噩夢嗎?”

侯夫人的嗓音很艱澀:“娘當然記得。”

那時鐘宴笙剛從關於未來的話本噩夢中醒來,試探著說他夢到自己不是爹娘的孩子,淮安侯和侯夫人的臉色掩不住的異樣。

“您那時說的話,我一直記在心裏。”鐘宴笙像以往侯夫人安撫他那樣,反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背,“所以您不要憂思太多,想做什麽便做。在我心中,您永遠是我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