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求死(2)

這一夜的歌舞看了很久,臨散場時十六笑著給姬如斟酒。

她朝著姬如舉杯,開懷大笑:“來!幹了這杯酒,以後你就是我親弟弟,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絕對少不了你的!”

“阿姐。”姬如捧著杯子猶猶豫豫不肯喝。

十六一眼便看出他的顧慮,但不明說,只揣著糊塗裝明白,勸道:“就喝一小口,而且這酒也不烈,你不會醉的。”

“那......好吧。”姬如在她期待的目光裏妥協,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不出意外被嗆得面色通紅。

十六笑他。他有些惱,但不一會兒也跟著傻笑起來。此起彼伏的笑聲摻在戲曲聲裏,烘得氣氛無比溫馨。

松晏趴在看台前的欄杆上,見狀擡頭看了一眼沈萬霄,也跟著十六和姬如笑,傻傻道:“他們關系可真好……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這一生其實也無憾了。”

沈萬霄半闔著眼,看上去有些犯困:“世事無常多變,今朝歡愉終成幻影。”

“你這……”松晏嘆氣,頗為頭疼地擡手扶額,“世事確實無常,但今日的歡愉也不假。依我看,既有一日便笑一日,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也不遲……你也別總想著不好的事,總歸是會有好事發生的。”

沈萬霄沉默須臾,未帶駁斥地回應他的話。

他聞言便又長嘆一口氣,直起身子道:“你說得也有理,十六與姬如總歸是今朝歡愉成影,他們都太苦了。”

話音未落,兩人便聽見“哐當”一聲。松晏回頭,他自欄杆前望去,只見飛光樓足有樓高的的大門被踹開,但門外空無一人。

那邊十六與姬如聽見動靜,連忙起身。

門外凜冽的北風卷著大雪而來,搖著樓裏的鮫紗動若白浪。應邀而來的樂姬舞姬皆是一驚,紛紛扭頭看向大敞著的門。

“阿姐。”姬如有些害怕,默默躲到十六身邊。

十六摸著他的頭,雙眼緊緊盯著門口,寬慰道:“莫怕,興許外頭風大,這門沒合緊,便被吹開了。”她輕按姬如的肩,“你在這兒等我,我下去看看便回。”

她一面說著,一面松開扶在姬如肩上的手,轉身提起衣擺匆匆下樓。

“阿姐!”行至樓梯拐角時,姬如叫住她,莫名地感到心悸,不放心道,“你小心些。”

十六沖他一笑,經過台子時駐足安撫樂姬舞姬幾句,隨後大步朝著那扇被風吹得東倒西歪的門走去。

夜裏寒風呼嘯,她卻穿得輕薄,絲毫不懼這刺骨的寒雪疾風。

台上的琉璃燈又燒出了幽藍的光焰,陰惻惻地照在每個歌舞伎子身上。

松晏低頭,見燈下她們的影子忽明忽暗,殘缺不全——有的只剩胳膊,有的只剩腦袋,還有的只剩腳掌.....

他大驚失色:“這不是琉璃燈,是長明燈!”

世間傳聞,琉璃燈能招魂聚魂,有讓人起死回生之能,暫且不論此言是真是假,總之並不是個害人的玩意兒。但長明燈卻正好與之相反,它雖可做媒介授人以法術,可是要施此禁術,依賴的還是燈下亡魂的怨氣。長明燈,本就是一件殺人散魂的利器。

松晏攥住沈萬霄衣袖,語速飛快:“先前鬼仙便是借長明燈之力讓趙可姿得以修行,既然長明燈出現在此,那他應當也在此處。”

“長明燈吞人心智,長人惡念,”沈萬霄沉聲說,“他將長明燈放在此處,等得便是今日。”

兩人正說著,忽聽樓下一聲慘叫,緊接著更為淒厲的尖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

“手!我的手!”

“啊!!!你的頭掉了!”

“我的腳......我的腳怎麽不見了!?”

......

十六回身望去,只見方才還好端端站在台上的姑娘們眨眼間變得面目全非。她們的身體以飛快的速度裂開,仿佛虛空之中有人用鋒利的彎刀劈開她們的皮肉,隨後極其殘忍地割下她們的四肢。

台子上四處都是殘肢斷臂。混亂中,最後一個身體尚且完好的舞姬尖叫失聲,十六瞳孔驟縮,飛撲上前:“小心!”

然而,不等她登上台子,便見令人牙酸的“喀嚓”聲中,舞姬那纖纖一握的腰肢以不可思議的弧度扭斷,鮮血從斷口處噴薄而出,如大雨一般澆上她的臉頰。

“阿姐!”樓梯上,姬如臉色煞白。見到一地殘肢碎骨,他忍不住扶著墻劇烈地嘔吐起來,將不久前吃下的東西吐了個一幹二凈。

十六聞聲擡頭朝他望去,眼中尚有驚懼。潮濕粘稠的血掛在她的長長的睫毛上,入目猩紅。

格外突兀的,飛光樓裏響起哀婉淒涼的琵琶聲。和著這悲戚的樂音,空遠縹緲的吟唱聲時遠時近,間或夾雜著幾聲嬰兒啼哭,十分滲人。

十六驟然瞪大雙眼,頃刻間變得面無血色:“無妄曲煞!”

她張皇失措,拔腿飛奔向姬如,衣袂翻飛成蝶:“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