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夾道相送
卯時剛過,官驛外眾人就已經整裝待發。
杏兒打著哈欠,她想過出城會很早,可怎麽都沒想到會這麽早。
以至於她寅時就起來忙活了。
庭淵主仆三人來到前院,伯景郁攜一眾侍衛早已等在院中。
主客走了,這宴席便不再有繼續下去的必要。
席間氣氛寂然如上墳,惟有庭淵施施然起身,朝鴻寶氣定神閑道:“宮門路遙,我送公公一程。”
——長劍半出了鞘,一抹冷色正晃過鴻寶眼底。
他不得不應了聲好。
鴻寶本在席間喝了不少酒,被著庭淵扶上轎時,卻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了。
他幾乎癱靠在軟座上,分不清此刻是夢是真,只覺得喉頭燒灼,難言一字。
這場席同伯景郁的相談雖不盡興,可離間伯庭二人的目的卻也算歪打正著,好歹能有所交代——此外,撫南侯府的密辛,也算得今夜的意外收獲。
他心下正惶惶然思索著,突然聽得庭淵開了口。
庭淵溫聲細語地問道:“公公對在下,絲毫不好奇嗎?”
鴻寶咽了口唾沫,幹笑道:“少俠說笑。少俠不取下這帷幕,想來也不願旁人多打聽。”
庭淵啊了一聲,頗為遺憾地說:“公公對我的臉,全然沒有一點興趣嗎?”
鴻寶賠著笑道:“少俠的確是生了副好皮囊,只可惜這臉破了相——不願示人,便不見吧。”
他說著,連連擺手,一點點朝後避去。
“這有什麽好可惜的,”庭淵將鴻寶的手攥住了,冰冷指尖緊緊貼在鴻寶因飲酒而發燙的皮肉上,好似一條吐著信子的蛇。
他俯身逼近鴻寶,在其耳側溫聲回話道:“我不過中人之姿,公公擡愛。”
......可他手上越發緊的力氣也使這溫煦愈發吊詭,鴻寶心底快速升起愈大的不安來。
他冷不丁打了個寒戰,想要將手抽離出來,卻被庭淵猝不及防地一擰,將半只胳膊反剪至背後。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庭淵的聲音好似若即若離的夜霧,寒意直往他耳心裏鉆。
“公公今日席上,既說庭淵刻薄陰險,我又怎能辜負公公美意——不叫公公親眼見識一番呢?”
鴻寶猛然瞪大了眼。
下一霎,庭淵擡腳往他膝彎狠狠一踹,鴻寶疼得眼前一黑,卻緊咬牙關不敢出聲,冷汗直冒地撲通跪倒下去。
庭淵繞行至他身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面上神色被帷幕輕紗擋住,看不真切。
只是從這帷幕下傳出的聲音,卻依舊溫煦得很,絲毫不顯慍色。
“原來公公也會害怕。”
“今日席上,我還當公公同為性情中人,真叫我失望。”
鴻寶驚駭不已,口中又幹又燥,居然半晌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庭淵頗覺無趣,用腳尖挑起鴻寶的下巴,當著他慘白的臉,將自己的帷帽取下,又一點點撕開了右眼下的假賴疤。
一顆明晃晃的小痣露出來,和那高挺的鼻梁相得益彰,盛著轎外透進的一汪盈盈月色,好像只得了趣的狐魅。
庭淵粲然一笑,問:“公公此後,可能記住在下的臉了?”
鴻寶慌亂點著頭,腿彎處痛得近乎掉下淚來,再擡眼時,庭淵卻已換了一副平易近人的好面容,招呼他一同坐下。
馬車行在白霧森森的街上,街側屋檐下掛著許多明明滅滅的紅紙燈籠,夜半陰風一吹,便顯得格外寂寥。
歲暮天寒,煊都城內四下不見閑人。
庭淵將鴻寶送至宮門口,方才轉身離開了。
他病還沒好,這半天裏一來一去,又吹著許多涼風,深一腳淺一腳繞行小巷回侯府時,米酒慌忙迎上來,替他披上狐裘大氅。
不過伸手一攬,便摸到自家主子凍得發僵的身子,好似庭中半截老木。
米酒忙將人往屋裏扶,小聲呼道:“您這是不要命了!”
“多大點事兒,”庭淵捉了米酒的手往自己腦門上探了一把,“這不挺熱乎的嘛。”
整個額上燒得滾燙,甚至沁出點薄汗來。
米酒實在聽不下去,把人往床上一塞,少見地頂嘴道:“再燒下去,就能撤掉下午新添的那盆銀絲碳了。主子,您倒是會替伯將軍節省府裏用度開支。”
庭淵整個人攤在高床軟枕上,只有氣無力地罵了句混賬東西,便筋疲力盡地閉了眼,由著米酒打來熱水擦拭自己僵冷的四肢。
他自幼長在嶺南,實在很耐不得寒。
過了半晌,這噬骨的涼意方才慢慢消退幾分,他坐起身來,將一碗熱湯藥捧在手心。
可鼻息依舊是滾燙的,同這藥湯熱氣糾葛得難舍難分,昨日被疾抓裂的傷口又滲出點血來。
他朝米酒招招手,冷聲吩咐道:“你去找個好點的郎中來,開劑見效快的藥——起碼明日之內能讓我行走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