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死生契闊

姬聽雪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賴在你身上一百多年沒去投胎,輪回來拽我啦。”

姜臨滿眼不舍,千言萬語凝固在嘴邊,張張嘴也不知說什麽,直到姬聽雪嘆息一聲:“孩子,再見了,不能陪著你了……”

姜臨連忙向前抓了幾次,像是小時候和她玩的鬼抓人的遊戲,只是那時是姬聽雪扮鬼抓他,這次變成了姬聽雪真的是鬼,他去拼命抓姬聽雪。

他連最後的遊戲也沒玩好,看著她消散,撲了個空。

姜臨感受到巨大的悲慟襲來,從頭到腳的寒意湧上心頭,他只能撲在地上,錘著地面。

其實,他懊惱的不是沒有抓住她,而是他這麽多年一直錯怪她,面對她也不知道說很想她,連最後的機會也沒抓住。

封印“往生咒”,以血肉生魂為祭鎮壓天道降給姬家的詛咒,怎麽能不付出代價。

她沒說出口,姜臨心知肚明,就連風澈也能猜個大概。

當血肉被磨滅,她早就開始燃燒神魂了。神魂缺失,磨損到如今的程度,她進不了幾次輪回,就會被徹底磨損幹凈。

為了別人托付給她養的孩子,傻傻地做到這種地步,甚至此後都在為了這輩子的選擇付出代價。

姬聽雪雖然不是姜臨的生母,卻做到了一位母親的極致。

到最後,姜臨的眼淚仿佛已經哭幹了,人在悲痛至極的情況下,真的可以欲哭無淚。

良久,姜臨收了哭腔,從地上爬起來,開始趕往中州腹地。

那裏有他和養母的過去。

他要把曾經遺忘在那裏一捧屍骨,找回來,補上他虧欠了一百多年的孝心。

可當他輾轉到昔日那間屋子中,卻發現屍骨早就被侵蝕成一捧風沙,四周的雜草是她,花朵是她,土壤也是她,唯獨人已經不在了。

姜臨默默地看著,良久,他才緩緩地給姬聽雪立了墳冢。

他沒有她的衣冠,更沒有對方的肉身,什麽也不曾剩下,只能狼狽地立了一塊碑。

他自小叫過姬聽雪無數次娘親,可不知什麽時候起,便再也不說這兩個字了,就連告別時,都沒能讓姬聽雪聽見。

姜臨跪在碑前,默默地流淚,指尖撫過碑上“先妣姬聽雪之墓”,然後緩緩叫了一聲:“娘親……”

發自肺腑,字字斷腸。

姜臨一連跪了三年,徹底盡了百年前虧欠的守喪職責,拖著殘破的身軀回了姜家。

經過十年的種種,姜臨終於歸來,姜疏懷以他被下了咒法為由,遮蓋了過去,以為這樣姜臨就可以停止尋找風澈,然而姜臨此時已經和過去的他全然不同。

縱然姜臨血液中有“往生咒”,也有豐富的咒法知識,可復生的咒法研究過程太過繁雜,姜臨本身修為不夠,再加上之前自戕的行為讓靈府幾乎崩塌,根本無法驅使血液凝成完整的咒法。

姜臨又開始瘋了一樣地提升修為。

風澈看著他從姜家外門開始挑戰,一路挑到內門,不顧生命以傷換殺,不惜任何代價搶奪資源。他白天接取任務,晚上泡在典籍中研究復生的咒法。

無數個午夜,姜臨咬開指尖,忍著劇痛,燃起靈力開始描畫咒法,失敗了就再來一次。

他每次疼得受不了了,就伏在桌案上,一遍一遍地低聲重復:“風澈,我只剩你了。”

仿佛這樣可以幫他挺過眼前的難關。

就這樣,姜臨過了四十年,復生的咒法終於成型,恰逢姜家頂替風家守城,邊城這個大坑沒有人願意去,姜臨就啟程去了邊城。

風澈這時才恍然大悟。

姜臨那天在和姜疏懷對質時,姜臨說不為了姜家少主之位,更不為了家族榮譽,只為了守風澈的埋骨地——其實是去復活自己而已。

到了邊城,姜臨將外圍的埋骨之地變成一片禁區,隨後在邊城城墻上,整日遙遙地看著。

平日不用守城,白天他用自己的那把斷劍,沾著血,一劍一劍地磨忘川拿回來的石頭。每到夕陽西下,他就去禁地之中,用自己的血描畫咒法。那些血不會幹涸,或許是摻雜了咒法的緣故,一點一點地匯聚在一起。

日復一日,石頭變成了“無渡”的模樣,那些血也凝聚成了一片湖泊。

風澈望著粼粼的血池,心緒紛飛。

原來這就是“無渡”的由來,原來這就是自己最開始醒過來的湖泊。

所以,他復活,或許有姜臨的一份功勞。而他復活當天,本以為血池距離邊城城防幾百裏路,根本不會有人發現他們,偏偏到最後在城外遇見了姜臨……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理所應當。

姜臨每天都會來,自然會遇到他。

*

然而眼下,不知為何,姜臨的咒法明明已經完善了,可還是無法把風澈復活,明明已經沒有路了,他也只能這樣一直堅持下去。